【类型】报纸
【作者】孔海珠
【简介】 1946年抗战胜利后于伶回到上海，恢复了上海剧艺社，常常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时间创作剧本，连发表短小的文章也很少，更无暇顾及编剧。3月1日起上海剧艺社暂停演出，这时正好有一家国泰影业公司成立。柳中浩任总经理，柳中亮任董事长，李大深任制片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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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抗战胜利后于伶回到上海，恢复了上海剧艺社，常常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时间创作剧本，连发表短小的文章也很少，更无暇顾及编剧。3月1日起上海剧艺社暂停演出，这时正好有一家国泰影业公司成立。柳中浩任总经理，柳中亮任董事长，李大深任制片经理兼厂长，他们并先后聘请应云卫、吴天、周伯勋等参加制片工作，田汉、于伶、洪深等为特约编剧。该公司为40年代上海规模较大的民营公司之一。
关于国泰影业公司
其实，国泰影业公司的前身是“孤岛”时期的国华影片公司，曾经拍摄过不少反动落后的影片。当时，这家影业公司的老板，一方面与国民党反动派有着联系；另一方面又想通过拍摄进步影片来获取利益。也因为“国泰”开张之时，拍摄的两部影片《民族的火花》和《湖上春痕》，受到社会舆论的批评和观众的冷淡，更增强了他们摄制进步影片的愿望。时处内战爆发之前，人民群众中要求和平与民主的呼声很高。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司老板一再表示：“今后出品自当力求上乘”，要改变过去“国华”时期的作风。事实上“国泰”投拍于伶的《无名氏》和田汉的《忆江南》也只是一个商业行为。就在《无名氏》拍摄时，已经担任制片主任的周伯勋，代表“国泰”发表公开谈话：“……外界对我们的《民族的火花》、《湖上春痕》不满意，我们自己也感到了，为了解救经济的困难，更为了要维持一家民营电影事业今后的命运，不得不赶拍这两部影片，让公司喘一口气。以后，将继续《无名氏》的路线。”1
于伶第一次“触电” 应云卫精心导演
在这样的背景下，从重庆回到上海的话剧工作者大都转向电影的创作与拍摄。由于于伶担任国泰影业公司特约编剧，他为该公司写了第一部进步片《无名氏》，这是他第一次写电影剧本。他以前的电影如《花溅泪》、《女子公寓》，大都由话剧剧本改编的。这次“触电”的《无名氏》，是部创作的电影剧本，所以对作者有着特殊的意义。
该片由应云卫导演，演员有秦怡、姜明、周峰等，次年三月首映。影片描写抗战时期，爱国抗敌的一家遭遇到曲折而凄惨的生活，尖锐揭露国民党反动派侵吞人民抗战胜利果实。
应云卫自从拍摄《塞上风云》以后，有八、九年没有做电影工作了。他说，“这次‘复员’归来，由于国泰主持人和许多朋友的鼓励，同时也由于个人对这一方面有兴趣，所以又重新参与到这久经疏远的艺术部门，匆忙之中，展开了工作，真是既兴奋又胆怯，不知道这双生硬的手将会造出什么样的东西来！”2
在片中担当女主角的人选，于伶和应云卫的意见很一致。关于秦怡出演女主角的情况，笔者有幸在2011年国庆节的前一天，打通了她的电话，请她回忆当年拍摄《无名氏》电影的事，如今已找不到与这部电影有关的人员……她马上记忆犹新地诉说：“那是太艰难的一部戏，有一次，两天两夜出不了摄影棚，一会儿改台词，一会儿改什么，都是临时性的改动，说是这句话、这小段被审查没有通过之类，候场时，坐在那里那个困呀，当应云卫叫我上戏时，我的头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还没有醒……”
随着紧张的摄影场工作，随着一天一天发下去的拍戏通告单，当发到第四十五张通告的时候，也就算宣告结束了拍摄。这期间，像一部机器的轮子，只有转动，没有休息，及至骤然告终，甚至连导演自己都不相信起来，一部戏就这样完成了吗？应云卫说：“抚心自问，不胜其惶恐！然而事实是必须‘完成’了，一个在荆棘途中时时如生存搏斗的民营企业，一种在既定条件限制下的技术设备，再加有限的才能，要求理想过高也是不可能的。”的确，当时我国的电影艺术和技术还处于萌芽期。
对剧本作者，应云卫说：“对于作者于伶兄，我也应该致与谢意和歉意，于伶兄的剧作企图，原是十分现实而深刻的，但我为了适应公司的制片计划，却把它处理得更Melo一点了。不过情节的曲折不一定会伤害内容的真实，在‘现实’条件许可下，和时代鼻息多呼应一点，然而，我若能不受谴责和灾祸也就算幸运了。”4
《无名氏》拍摄的究竟怎么样？据“可靠消息，决于月底28日，全片配音片头等竣工，该片对描写抗战八年中，人民流离失所，及抗战胜利后之几家欢乐愁，讽刺现实，血泪交流之大悲剧。”
由于《无名氏》全剧情绪悲愤，高潮特别多，所以音乐成分特别繁重。《无名氏》中有精采插曲两支，一名《一支小草》，一名《古怪多》。“词句新颖风趣，含有讽刺成份甚重”。主题歌《人人都是主人》由秦怡，康健，卢业高合唱。歌词很有时代特色：一粒种子会发芽/一根小草会开花/人生于世为什么耕种/结出果实为大家/天下兴亡我有分/国家耻辱要洗清/为了保卫民族的生存/大家起来赶敌人/赶走敌人享太平/胜利属于每个人民/你有工作/我有田耕/人人都是国家主人。
出演“无名氏”的是姜明，当《无名氏》招待各界试片毕，各大导演，及诸同事好友，不约而同，称赞不已。导演应云卫称姜明乃1947年中国男演员，演技应得奖第一名。
如此高兴，在《无名氏》竣工大吉时，应云卫特设庆功宴于环龙路家中，招待全体工作人员，应太太亲自烧菜，情绪热烈。
“电网” 风波起 片子被剪去十分之四
然而，当时有一个重要情况，当影片投入开拍时和摄制完成的时间段不一样了。影片投入开拍时，内战尚未开战；摄制完成时，内战已经全面爆发。由于影片尖锐地揭露了国民党统治下的社会黑暗，虽然在摄制过程中根据审查剧本的要求，不断地改动台词和情节，还是触到了“电网”。国民党官方对“国泰”的两面性是清楚的，他们采取又打又拉的办法，逼“国泰”就范。对他们摄制的进步影片进行阻挠，《无名氏》遭到官方审查机构的百般刁难，他们大肆删剪，借此以压资本家就范，动摇“国泰”老板同进步电影工作者合作。片子被剪去十分之四，使影片支离破碎，连故事情节都连不起来，严重损害了影片的思想性与艺术完整性。这场风波使于伶和应云卫非常痛心。
那么《无名氏》究竟上映情况怎么样？那被剪的片子是否上演过？是否有单行本出版？据作者于伶说，他没有保存原稿，也没有出版过电影剧本，他手上一无资料。可以说，这部《无名氏》在于伶的剧作生涯中是最为“默默无闻”的，在多种版本的《于伶剧作集》里，都没有收录这部剧本，许多圈内人士也不清楚于伶曾写有这部电影剧本，至使我们一直不能目睹此剧的剧情和对白，对导演、演员、音乐、舞美等的努力创作成果，也不能欣赏，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笔者在上海查了许多资料，一无记载。仅在程季华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上有这么几句话：于伶作品“多以凌厉辛辣的笔法揭露国统区腐败混乱的社会现实。《花溅泪》、《无名氏》等影片都曾因对政府甚多讽刺而遭到国民党‘剪刀政策’的粗暴删改。”读者们对于书上这样的评述比较好奇，想知道这些作品是如何讽刺“政府”，“政府”又是如何对它们进行“粗暴删改”的。可是，在图书馆里却遍寻不着。5
变化多端的《〈无名氏〉本事》
直至1982年，在北京的中国电影资料馆刚成立时，承有关人士介绍，想去碰碰运气，果然查到一份《无名氏》说明书，属“国泰新片特辑”。笔者和何慢先生（原《上海戏剧》主编）想尽办法把这份弥足珍贵的“孤本”，连抄带印地复制回上海，向于伶老“邀功”。
这份特辑由影艺出版公司出版发行，十六开本，共16页，封面是秦怡和姜明为主角的影剧照。内容包括：无名篇（于伶），无名氏本事，演员表，职员表，我的惶恐（应云卫），无名氏花絮，国泰进行曲等。最主要有《〈无名氏〉对白》6页。相对集中地保存了这部剧本或者说剧情中重要的对白台词。不仅如此，笔者发现另有二份《无名氏》的上演说明书，对照一下，其中《〈无名氏〉本事》介绍，共有变化多端的三个版本。
其一是这份“国泰新片特辑”上的介绍，即编剧和导演的初衷剧情介绍。属原始初版本。
其二版，笔者查到浙江大戏院在1947年曾上映过《无名氏》，说明书上的广告词：今天荣誉献映 大时代文献 历史性巨片 血泪交流千秋悲剧 秦怡 姜明 周峰 康健四大巨星合演 “全部崭新面目，内容激励生动，精采笔难形容”。另外还附有推荐介绍“本院新装译意风”：国语说明，清晰易懂，分解剧情，句句了解。笔者以为，这次上映应属首映，其实是被删剪的片子。
其三版，海光剧院的地址在北四川路海宁路口，它上演时间在上海已经解放，即《无名氏》上映的另一个版本。因为说明书上印有“上海市公营剧院管理委员会管理”的字样。而且《〈无名氏〉本事》的内容，在原有的“本事”介绍前面和末尾增加了两段的内容，充分反映了该片上映的时代背景。如它开明宗义地表达：
“当八年抗战之中，人民以巨大牺牲，取得胜利，孰料国民党反动派自人民手中吞食胜利之果实，继续出卖国家，屠杀人民。
本片剧情系叙述江南赵老一家，在此期间遭受惨痛迫害，以至摄成之后，遭受反动派检查处严酷狂剪，长长短短有二、三十段。现上海解放，同人藏匿之被删底片，重加剪辑，献映于观众之前。”
很明显，第三版是较全面的补充版本。
关于《无名氏》的剧情，现据《〈无名氏〉本事》的最初版本和其它两个版本作了比较，发现在二版“本事”的最后，增有一小段说白：“在此次神圣抗战中，前方将士捐躯，后方民众出力，牺牲之大，无可伦比，如赵老一家之遭遇真不知凡几，尚望全国同胞继续负起坚苦责任，完成国家统一，实现和平，缔造富强康乐之新中国。”
在三版“本事”的结尾同样增加了不少内容：
赵老家乡举行抗战胜利周年纪念会，但胜利果实已被当地无耻匪徒辈所吞食，钱自成等俨然以“抗日功臣”姿态出现于会场，发表谈话，无耻已极。赵老欲为正义伸呼，卒以受辱，及归，国英病已不起，凄然询谓“太平之日，何时方始到来？”天保答谓“太平之日，必会来临。”对了：我全国人民，当团结一致，将帝国主义，封建官僚势力，彻底消灭后，方能得真正之太平。现我解放战争，已取得基本上之胜利，愿全国人民，加紧努力，对反动势力作最后之一击，以求全国解放，早日到来。
很明显，第二个版本中被删剪的内容是揭露反动派罪行的镜头，如：赵国英被诬间谍蒙冤入狱，钱自成买通保长捆绑李天保，李天保残废后跛脚流落街头，钱自成的无耻演说，赵老被逐出会场，以及国英的惨死等等，都被强行剪去了。即使这样，国民党“内政部”在1947年5月22日给“电影检查处”的训令中，仍认为这部影片“对政府甚多讽刺”，而把它列入了黑名单。但广大观众在影片公映以后，还是在这部满身伤痕的影片中，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和启发。社会舆论说，这部影片含有着“‘胜利’中国这个混乱的时代中的强烈的现实性，声诉了老百姓的困苦的生活”。 6
第三个版本，叙述显然顺畅多了，内容也符合时代的要求。“说明书”的最后还表达：“现我解放战争，已取得基本上之胜利，愿全国人民，加紧努力，对反动势力作最后之一击，以求全国解放，早日到来。”
一部电影两个版本
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一部被国民党检查处严酷狂剪，长长短短有二、三十段的片子。时隔二年，上海解放，改朝换代后，居然可以从“同人藏匿之被删底片，重加剪辑，献映于观众之前”。这个情况可能绝无仅有，仅此一例。起因很明显，除了复原进步的影片的最初面貌，保存原有的艺术风格之外，打击“国民党反动派自人民手中吞食胜利之果实，继续出卖国家，屠杀人民。”揭露国民党摧残进步文化的罪证。
综上所述，这部《无名氏》电影的时代“命运”是曲折的。它应该放映过两次，1947年和1949年，一部电影有两个不同的版本。现在要找看过这两部片子的人很少，据说，程季华同志看过《无名氏》电影。于伶说，程季华看到的肯定是拷贝。具体不得而知。陈沂在哈尔滨看过《无名氏》，称赞这片子比《一江春水向东流》还好。而且《无名氏》放映时，在《时代日报》上有一批评论文章见报，那时候林淡秋在编这份报纸。但是，目前都没有查到过这些书面的记载，写下来留一个追索的“尾巴”。
5石川：《于伶:一个在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名字》载《电影新作》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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