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20-05-01
【类型】报纸
【作者】韦泱
【简介】1925年出生的黄宗英,已年届九五高龄。人们谈论黄宗英,谈她的从影经历,谈她的黄昏恋情。其实,她有太多的偶然。偶然被请去当替补演员,成了影剧观众的偶像。偶然认识了生活中的几个“他”,使她的婚恋生活丰富多彩。写作,也是随偶而安并不刻求。她说:一不小心就成了作家。去年,在上海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的颁奖
【全文】
1925年出生的黄宗英,已年届九五高龄。
人们谈论黄宗英,谈她的从影经历,谈她的黄昏恋情。其实,她有太多的偶然。偶然被请去当替补演员,成了影剧观众的偶像。偶然认识了生活中的几个“他”,使她的婚恋生活丰富多彩。写作,也是随偶而安并不刻求。她说:一不小心就成了作家。去年,在上海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的颁奖现场,对黄宗英的颁奖辞这样说:“七十年漫长的跨界文艺生涯,带着表演艺术的灵动才情,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创作散文化的报告文学作品”。可见,这个荣誉主要是表彰她在文学事业上的贡献。从五十年代开始,黄宗英淡化影剧表演,开始转换角色,成为上海作协的一名专业作家。
1950年,对黄宗英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年,催生了她的第一本书《和平列车向前行》。年初,她和赵丹合演的《乌鸦与麻雀》在全国各大影院公映,这是建国后的第一部故事片,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这让他俩很长时间沉浸在喜悦之中。一天,她和赵丹正在昆仑影业公司的摄影棚,商量着下一部电影《武训传》的表演,如何塑造角色,如何表现人物精神等。忽然,听到有人在远处大声喊着:“宗英啊,快去办公室,有您的会议通知”。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厂部大楼,这通知的可不是一般的会议啊。这是从北京来的,让她赶紧准备一下,先去北京报到。黄宗英作为上海影业界的一员,将赴波兰参加“第二届世界保卫和平大会”。这是她第一次出国,幸福,激动,激情满怀。
十月的北京,秋阳明媚而艳丽。经过多次预备会后,月底,代表团乘上国际专列,从北京到莫斯科,与苏联和朝鲜代表团,一起去波兰华沙。中国代表团共十七人,团长是时任政务院副总理、中国文联主席郭沫若,团员有张澜、马寅初、盛丕华、金仲华、刘良模、巴金等,时年二十五岁的黄宗英,是团里最年轻的团员。这次会议,黄宗英有一张珍贵的会议照片,是与巴金一起在会上的场景。两人并排坐着,戴着同步翻译的耳机,凝神聆听着大会的发言。巴金视线平直,双手轻握着。黄宗英头略低着,左手按住耳机,似乎想听得更仔细些。
“到华沙已经是晚上,下着小雨,水银灯照耀着,好像天上洒下小珠子一样。多少的红旗,多少的白鸽”。这是华沙给黄宗英最初的印象。第二天,她就随代表团去参观华沙市容。华沙是一座苦难而英雄的城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饱受创伤,大部分建筑被战火炸毁,古老的教堂,被炸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雄伟的博物馆,只留下了一道残墙。一百三十万华沙人,只幸存了七十万了。然而,经过战后五年的建设,一座新华沙耸立在世人眼前。而且,在这座新城里,迎来世界八十余个国家、一千七百多位客人,召开第二届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共商反对战争侵略,保卫和平大计。
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解说员的介绍,黄宗英心潮起伏,她感受到波兰人民在战争中所受灾难和痛苦,更看到了他们勇敢地保卫自己的家国,建设自己美丽的家园的毅力。她不能平静,她拿起了笔,有责任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她写下了《初到波兰》,她要一篇篇写下去,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告诉世界上一切热爱和平的人们。按照大会的安排,各位代表可利用会议间隙,分赴波兰各地,去感受当地人民的生活。黄宗英从华沙起飞,去了波兰的另一个城市克城。那是一座工业城,她来到一家工厂,一路上的参观,处处受到工人们的友好欢迎,又参加工人们组织的晚会。黄宗英是中国电影界的代表,被推举到台上。“他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我微笑着走上台讲了话,事先没有发言稿,所以没有人能为我翻译,我热情地说着,他们就热情地听着连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于是我们大家都笑了。是的,热爱和平的心是不需要翻译的。在他们的掌声中,最后我用刚学会的波兰话喊出了:‘谢谢!和平万岁’”。这是黄宗英《克城一日》中的记述。
会后,她又随中国代表团访苏十余天,乘了九天九夜的火车回到国内。回来后,组织上没有布置过写稿任务,而她却交出了一摞文章,这就是《和平列车向前行》书稿。出版社紧锣密鼓地排印,次年二月,由巴金任总编辑的平明出版社出版了此书,这是黄宗英平生第一本专著,列入“新时代文丛”第一辑中的一种,文丛的主编是巴金的两位好友潘际坰和黄裳。当月,此书三千册一售而空,三月份又再版印了三千册,以满足读者的渴求。
《和平列车向前行》是一本诗文集。黄宗英在书前写有《前记》,这是一篇极其简约、朴实,文字短得不能再短的序文, 一共只有九十七个字,照录如下:“我这次很荣幸能随着中国和平代表团远走苏联、波兰两个国家,我有责任要把我所看到的传达给大家。我刚在学习写作,这些作品都是非常幼稚的,希望大家批评指正,好让我在做一个演员之外还能用我的笔,多多少少的为人民做些事情”。全书由两首诗歌和五篇文章组成,一头一尾分别是诗歌《和平列车向前行》《祖国的儿女》,中间是《初到波兰》《克城一日》《我寻找这样的爱》《斯大林七十诞辰礼品展览会》《劳动模范为和平而奋斗》。
读者不难看出,黄宗英的创作,写的都是身边琐碎事,普通的人。甚至都没有具体的姓名,因为他们太平凡了。然而,正是这平凡,体现出人性的善良和人格的高尚。无论这些写人叙事的散文,还是带有故事情节的小叙事诗,作者都在向读者报告,中华民族是一个心灵美的民族。这样一种写作理念,就一以贯之,一直到她后来先后写出《小丫扛大旗》《大雁情》《小木屋》,并连续三届获得中国报告文学奖。之后,2017年,她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成为报告文学创作领域的佼佼者。
对于写作,黄宗英可不是第一次。1946年,二十一岁的黄宗英刚在北平拍摄完电影《追》后,受邀来到上海,在国立上海戏专进行义演。空闲时,她就看书,读英语,还练小楷《灵飞经》。更让她投入的是写作。她把自己写的文章投给上海《文汇报》,文艺副刊上就有以“寒窗走笔”为题的散文连载。她的写作笔法,从一开始就这样注定了。她写道:“虽然昨夜两点钟入睡,今晨很早,就被一阵鸟声唤起,住的地方很近,信步走去,有水,有小堤,有茅屋。有人在钓鱼,有两个捡煤核的小孩在打架玩。你想不到在这闹市附近有这么清丽的地方,我轻踏过带露珠的小草,顺着河边往前去,找着一张翻睡在岸上的大船,坐下来晒初升的太阳。日来熙熙扰扰,今天静下来,反觉若有所得”。从那时到现在,“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就是她的写作基调。
她以女性的细腻,散文抒情的笔调,来“创作散文化的报告文学作品”。这就是她从散文到报告文学的路径。更少人研究过,她作为一个作家的写作个案。其实,她是无技巧的写作。一提起笔来,文字就顺着心灵的情感自然流淌出来。她的文字活色生香,富有生活原生活力。她夸奖一个人的执著:“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立刻全身心扑上去做,一根筋地去做,龙门吊车也拽不回来”。她对一个人的印象至深:“毕生不忘,像颜色掺在了酒里,捞也捞不出”。她的文字,如著名画家黄宾虹所说:“无作家气”。从没有刻意地遣字造句,一本正经的写作。正如诗人、传记作家(写过黄宗英、张瑞芳、赵丹等传记)姜金城先生所说:“她写文章没规矩,随心所欲。不知她怎么开头就开了头,不知她怎么结尾就能结尾,看得人像着魔一样”。也有人说,她是“率性又自信的作家”,“不按常理出牌的作家”。从题材、结构到文字,都体现出她的写作特色。
黄宗英一生有过四次婚姻。第一个丈夫叫异方,是剧团会作曲的指挥,因病早逝。第二个是南北剧社的社长程述尧,她不喜欢离了。第三个是才华横溢的电影演员,她亲热地唤作“阿丹”的赵丹。第四个是八十岁来到她身边,早年把海明威介绍给中国读者的翻译家、出版家冯亦代。除了前两次短暂的婚姻,她后来七十余年的生活伴侣,主要是演员赵丹和作家冯亦代,这也契合了黄宗英从演员到作家的人生轨迹。
黄宗英说:从五十年代后期,“我的演员生活渐渐淡出,作家生活渐渐淡入”。她刚下乡来到浙江山区,分不清稻谷和麦穗,不认识马兰和苦菜。但却是真诚地走向生活。后来她到河北宝坻,见了司家庄的邢燕子、小于庄铁姑娘队的张秀敏,以及史各庄的侯隽,和她们同甘共苦,写出了《小丫扛大旗》《特别的姑娘》等报告文学。新时期到来,文艺的春天催人奋进,黄宗英一头扎进陕西山村,采访一生扑在植物研究的科学家秦官属,写出《大雁情》。没几年,她又奔赴西藏,冒着生命危险,写出《小木屋》,讴歌从事高原生态研究的徐凤翔。
一直到2017年,学者李辉主编了四卷本《黄宗英文集》,洋洋洒洒一百多万字。有人问她:“你怎么成的作家?”她不知如何回答,有点答非所问:“作家,应该在生活的深水里,在激流中”。如今,整整七十年来,黄宗英就是这样成为作家的,从浅水走向深水,从小溪走进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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