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端木蕻良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我于1979年2月发表第一篇关于萧红的文章,到1991年7月、1993年9月台湾和大陆出版萧红的传记,竟然没有去拜访过端木蕻良。1994年4月,我写信给端木先生,说我写了本《萧红传》,想寄去。端木回了一张明信片,说:“来信收到,请将书寄来,先谢谢了!”端木蕻良夫人钟耀群阿姨在5月20日给我的信中说:
【全文】

我于1979年2月发表第一篇关于萧红的文章,到1991年7月、1993年9月台湾和大陆出版萧红的传记,竟然没有去拜访过端木蕻良。1994年4月,我写信给端木先生,说我写了本《萧红传》,想寄去。端木回了一张明信片,说:“来信收到,请将书寄来,先谢谢了!”端木蕻良夫人钟耀群阿姨在5月20日给我的信中说:“您写的《萧红传》,我只是匆匆翻阅了一下,我想您是想尽力客观来写的,但我从图片的编排顺序上,给我的直觉就是您不够客观”。

我翻看了台湾版的《爱路跋涉—萧红传》,前面的图片,是萧红与萧军的合影,及我采访萧军、骆宾基、白危、梅林、锡金的照片,居然没有萧红与端木的合影,这的确是我的疏忽。1994年6月,恰逢我在北京出差的机会,便约了艾若先生一起去看望了端木及夫人钟耀群。

在研究萧红时,我常常觉得端木怎么可以在艰难时刻抛弃萧红呢?一是在1938年武汉大轰炸时,文化人都准备撤退到内地,端木抛下怀孕的萧红,一个人坐船到重庆;一是1941年在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时,端木再次抛下萧红,一个人逃走了。

后来经过多次的采访,我才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端木可是吃了天大的冤枉帐。

1938年8月,武汉遭到大轰炸,战局越来越紧张,文化人纷纷向香港、广州、昆明、重庆撤退。一时间,船票成了最紧张的东西。萧红和端木准备与罗烽、白朗及他们的母亲一起走,可是只买到两张船票,白朗与母亲先走。经过努力,好不容易又弄到两张船票,一张给罗烽,因为他母亲和妻子已走,他必须赶去。这样一来,萧红和端木两个人就只有一张船票,在萧红的一再劝说下,端木就一人先行了。

夫妻之间互敬互爱,本是人间美事,丈夫照顾妻子,妻子体贴丈夫。一般来说,家中有什么难事,总是由男的来承担,如果反过来,人们就会有想法,这个男的怎么一点也不会爱护自己的女人?特别是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健康的男人让怀有身孕的妻子留在不安全的城市里,自己先离开,虽然此事是妻子劝丈夫先行的,但在外人眼里,总是说男的不好。

在香港,萧红病危时,端木要出去张罗钱,另外想再找一个安全地方,因此,他恳求骆宾基留下来照顾萧红,骆宾基同意了。但是也有人说,端木当时是不辞而别,抛弃了萧红。

1994年5月20日钟耀群阿姨给我的信中说:“端木在萧红的文学事业上、生活上、疾病的照顾上,直至去世、安葬上,作为一个丈夫,都是尽了力的!”在我长途电话的采访中,她说:在极度困难的战乱年代,端木为了救萧红,拖着患风湿病的腿到处奔波,把鞋底都磨穿了。给萧红治病、搬迁、进医院、换医院,一直到萧红去世后火化、埋骨灰,都是端木在操办。

在香港的文学前辈刘以鬯曾访问周鲸文先生,周先生比较熟悉萧红和端木在香港两年的生活。在世界出版社出版的《端木蕻良论》里,周先生说:端木有点大孩子气,性情不太随俗,落落寡欢。留港期间端木蕻良与萧红两人心里有些隔阂。日军攻陷香港后,端木初时,有突围的打算。后来因萧红的病日渐加重,改变了主意。两人的感情基本并不虚假。端木是文人气质,身体又弱,小时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气,先天有懦弱的成分。而萧红小时没得到母爱,很年轻就跑出了家,她是具有坚强的性格,而处处又需求支持和爱。这两种性格凑在一起,都在有所需求,而彼此在动荡的时代,都得不到对方予的满足。

萧红的朋友如是说,那么端木自己是如何讲的呢?在1979年8月出版的《开卷》2卷1期上,有一篇题目为《端木蕻良畅谈生平与创作》的文章,其中提到端木说:“关于有人肆意歪曲事实,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一对夫妇天天吵架,不可能和他们的创作成比例。或者说,夫妇不和绝不是创作的动力。排比一下我们的创作产量质量,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萧红于1940年1月抵香港,到1942年1月22日去世的两年间,创作了长篇小说《马伯乐》《呼兰河传》、短篇小说《小城三月》,其他还有一些散文等,端木也创作了不少作品。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一个女子疯狂爱上一个男子时,连对方的缺点都爱。但萧红认识端木时,已恋爱过,已结婚过,在考虑与端木的关系问题上,应该理智胜过感情,也就是说,当初她已清楚地看到端木身上的缺点和弱点,但她还是决定与端木结婚,那就意味着她能容忍端木的一切缺点和弱点。可事物要发展的,也许开头萧红并不是很清楚地意识到,由于她的性格、文化背景、历史条件等等,其实很难做到这一点,但已骑虎难下,再加上生病、战争种种原因,更使她无法离开端木。退一万步来说,萧红对端木还是有感情的,由她送给他的两件定情物:小竹棍和相思豆,平时对他也很关心,而端木也为她的作品画插图等。

萧红去世后,端木一直珍藏着她的头发,好似日日夜夜陪伴着他。十年浩劫后,端木几乎每年都要到广州银河公墓去为萧红扫墓、写诗,或托朋友代为扫墓。1989年清明,端木写了《祭萧红》:“年年此日是清明,/柳色如烟亦无声。/唯有半夜星作雨,/珠光点点化泪倾。”

18年过去,端木在朋友介绍下,认识了在昆明军区国防话剧团工作的钟耀群女士,于1960年3月结为秦晋之好。第二年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取名钟蕻。

1995年重庆电视台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录制一部《热血之歌》,其中有钟耀群演唱《嘉陵江上》。钟阿姨在抗日战争期间演唱过该歌曲,如今虽年逾古稀,却仍然唱出当时高昂的士气,她唱得那么有感情,因为这首歌的词作者正是她的丈夫——端木蕻良,此时的他激动得哭了,像个孩子一样。

1982年在上海,端木蕻良为我的萧红纪念卡题辞:“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