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泉与艾芜晚年的交往

【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从1950年代中期开始,范泉历经人生的灾难岁月,直到1979年才终于获得平反,重新拥有了普通人生活和工作的权利。久违的绚丽阳光,温暖了他的心,激发出他巨大的工作热忱。他还是忘不了自己酷爱的编辑事业。1980年4月,他就在青海师范学院(后为青海师范大学)从事现代教学的同时,接下了《中小学语文教学》主编
【全文】

从1950年代中期开始,范泉历经人生的灾难岁月,直到1979年才终于获得平反,重新拥有了普通人生活和工作的权利。久违的绚丽阳光,温暖了他的心,激发出他巨大的工作热忱。他还是忘不了自己酷爱的编辑事业。1980年4月,他就在青海师范学院(后为青海师范大学)从事现代教学的同时,接下了《中小学语文教学》主编的担子。而他一旦回到编辑岗位,便马上想起了1940年代曾经支持过自己的文坛师友,并迅即广泛发函,约请了叶圣陶、骆宾基、李何林、赵景深、许杰等众多著名作家,从配合语文教学的角度为之撰稿,其中自然也包括老朋友艾芜。

从目前保存下来的艾芜致范泉的信函可知,他们重新恢复联系,是在19817月。1980年范泉给艾芜写信,应该就是向他约稿,可惜艾芜的回信范泉没有收到。19817月,范泉再次致函,当月19,艾芜从成都复信,就写道:“关于诗经的一些文章,我整理后,即邮寄您看看。”接着,艾芜在86的信中又写道:

 

在四人帮横行的时候,我被关押在狱中四年。72年释放后,我去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调查访问,约有两月,回成都写了一篇《高高的山上》,发表在《四川文艺》上,国务院文化小组出的第三期《简报》,大事攻击(1974年),成都的刊物,也随声附和。我只好研究《诗经》,写了不少笔记。有的整理成为文章,有的还未整理。文代会后,我又从事创作,放下《诗经》。

得你信后,有些兴奋,打算创作之暇,再把有关《诗经》的笔记,整理成篇。现将研究《诗经》写成的第二篇(尚未发表),寄您看看,如以为可以发表,即请使用。否则,退还给我。还有第三篇稿子,正在整理。

 

原来范泉复出后,很快便与许多老友恢复了联系。当他从骆宾基处获悉艾芜在“文革”挨整期间,曾潜心研究《诗经》并写了不少笔记时,作为一个老编辑家,他立即敏锐地意识到,艾芜的这些笔记很有可能是为刊物所适用的佳作,于是便立即致函向艾芜约稿。而艾芜本来在拨乱反正的新形势下,已然“放下《诗经》”,忙于创作,正是由于范泉的鼓励,使他“有些兴奋”,遂又重拾旧事,继续整理《诗经》笔记。嗣后他俩鱼雁往返,就这些笔记的写作进行了讨论、磋商,结果就有了当年《中小学语文教学》第十一和第十二期发表的艾芜对于《江有汜》、《十亩之间兮》两首诗的赏析文章。虽然由于刊物随后便告停刊,艾芜的《诗经》笔记未能继续发表,但他在范泉的鼓励下,努力不辍,还是整理出一批文字。这些笔记,后来就收录于他的散文集《病中随想录》(该书列入范泉和柯灵主编的《文史探索书系》)中。

从此以后,范泉与艾芜又开始了正常的联络,尽管时断时续,但彼此心曲相通,互相牵挂着对方,并且还先后有过三次愉快的合作。

1984年末,范泉应邀赴京出席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在会上见到了阔别数十年的艾芜等诸多老友。就在这次会上,经周而复倡议,决定筹备出版由范泉担任主编的大型文学月刊《东方》。艾芜也积极参与其事,并为九人编委之一。会后不久,艾芜的力作、中篇小说《春天的雾》,像翩翩然飞到了范泉的书桌上。这两位老友间的黙契,经久而弥新,虽然《东方》月刊最后夭折,但他们的友谊仍令人悠然神往。

19915月,范泉为上海文艺出版社主编一本《文化老人话人生》,艾芜无疑是理想的作者之一。但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络。原来,艾芜时已年届耄耋,又经“文革”摧残,衰病日甚,到1987年后又多次因心脏病发作而住院,连写信都成难事。而范泉在繁忙的编纂工作中,一刻也没有消释对远方故友的怀念。他曾发电报为艾芜祝寿,也曾多次写信向他问候,还寄过一些《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编辑工作信息》,却都没有回音。范泉非常焦急,只得转而向与艾芜接近的朋友们频频写信打听消息。写过艾芜传记的成都师专教师张效民回信告诉他,艾芜患了心脏病,住院装了起搏器,碍于健康原因无力回信。艾芜的学生、在内江市委工作的刘竞程则多次复信说,艾芜身体状况不佳,连说话也低沉乏力。于是,范泉不忍心干扰艾芜的疗养,有一段时间不敢再给艾芜写信。但这次主编《文化老人话人生》,他不想让艾芜缺席,遂“又鼓足勇气,一而再地写信”,终于得到艾芜儿媳王沙的回复,表示愿意出力协助,他不禁“喜出望外”(见范泉1991年7月20日致王沙函)。随后,他与王沙频繁通信,通过王沙,婉转而执着地向艾芜约稿;艾芜则深为范泉的热情所感动,在病床上勉力撰写了一篇题为《我是这样对付老年的》的文章。

到了19923月,范泉与柯灵一起主编《文史探索书系》时,他再一次想到了艾芜。他素知艾芜生命不息、写作不辍的顽强性格,在与王沙、刘竞程的通信中又获悉艾芜尽管卧病多年仍时有所作,便驰函向王沙提出“艾芜兄有现存的文稿,正是可以出版”(见范泉1992年3月18日致王沙函)之建议。而在尚未得到艾芜答复之时,他就已经开始与王沙商议编选文集的相关事宜。不久,艾芜不幸病逝,在料理完丧事之后,他又再次写信与王沙商榷,请王沙“将艾芜兄在病中写的随笔杂感,编成一集,交上海书店出版”。又提议说:“如果字数太少,可以将我上次寄给您的《诗经》新解及有关文章编入。一切由您决定。如果有七万字左右,就可以了。那些过去写的而还没有收入集子的文章,也可以分辑编入。”(见范泉1993年2月9日致王沙函)这以后,他给王沙夫妻写了许多信(如今留存七封),又经常通电话联系,进行了反复商议,既有编辑方针上的点拨,又有对种种细节问题的指导,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了一些实际的帮助。收到书稿后,他又仔细审阅,甚至对排序、文题、标点等细节,均一一作了校核或修订。这期间,他给王沙的信中有云:“由于艾芜兄写的字很小,复印不清楚,很多字我是一笔一笔描出来,或补上笔划。有些笔误已改正,有些多余的错词语已作正确的处理”(见范泉1993年7月8日致王沙函)。范泉就是这样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即便一本薄薄的小书,也决不马虎从事。

综上所述,范泉与艾芜1980年代以后的交往与合作,与他们在1940年代的交往与合作略有不同。如果说,在1940年代,作为青年编辑的范泉,更多地还需要著名作家艾芜支持和扶助的话,那么,到了1980年代以后,两人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变化。随着时光的流逝,艾芜逐渐被衰病所困扰,创作力也随之而渐渐消退;而范泉虽年届古稀,但精力旺盛,为了抢回被无端剥夺的几十年宝贵光阴,斯时更是抖擞精神,奋力拼搏,迸发出无限的干劲和创造力。这样,他俩一个以极端的负责精神和高超的编辑技巧,千方百计调动对方及其亲友的积极性,一个则报以热情的配合,本人离世后,子女又接力续行,终于使彼此的心血浇灌出了美丽的花果。

在长期的交往和合作中,范泉对艾芜的成就和贡献的认识愈来愈深,渐渐萌生了对他作专题研究的念头。范泉原来想让自己的研究生来做此事,后来索性亲力亲为,在艾芜故世两年以后,写成一篇三万余字的长文,全面而详尽了评述了艾芜一生的生活经历、创作面貌和文学业绩。文中渗透了作者深邃的学术洞察力,又记述了作者目闻目睹、亲身感受的大量宝贵史实,从而以无可替代的学术价值在众多艾芜论著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对作者范泉而言,则倾注了自己对老友艾芜深挚的敬慕、感激和关爱之情,也为他们一生谊兼师友的肺腑之交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注释:

①查艾芜原信手稿复印件,落款为“1982年7月19日”;又,范泉将艾芜给他的信函整理为《致范泉(信十一件)》,发表于1994年9月福州《榕树》第五期,其中该函作 “1982年11月19日”。此文后被收入由上海书店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艾芜《病中随想录》书中,文字如前。但据考,“1982年”应是艾芜误写,“11月”系范泉误认,正确的时间为“1981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