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名家范泉与冯至的交往

【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        现代文学编辑名家范泉先生与著名现代诗人、文学翻译大家、外国文学研究学者冯至先生的交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范泉从青海返回上海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以下简称《大系》)期间。跟众多有几十年友情的老作家朋友相比,他与冯至的交往显然是比较晚的,但他们一旦来往,便坦诚相待,从此结下了深厚
【全文】

        现代文学编辑名家范泉先生与著名现代诗人、文学翻译大家、外国文学研究学者冯至先生的交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范泉从青海返回上海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以下简称《大系》)期间。跟众多有几十年友情的老作家朋友相比,他与冯至的交往显然是比较晚的,但他们一旦来往,便坦诚相待,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作为一名资深的文学编辑,范泉一生与太多的知名作家有过往来,仅仅1944年至1949年间在上海主编的《文艺春秋》,发表作品的作家便有叶圣陶、茅盾、郭沫若、臧克家、艾芜、骆宾基、碧野、洪深、端木蕻良、萧乾、柳亚子、王统照、郑振铎、丰子恺、冯雪峰、李健吾等二百余人,几乎囊括了国统区所有的进步作家。对于冯至的大名,他自然早就耳熟能详,但一直没有机会在自己编的报刊发表冯至的作品。直到1988年,由于他们共同的老友、同济大学教授翟立琳的推动,这才给冯至写了第一封信。其时,他正在上海书店主持《大系》的编纂工作。本来,上海书店并没有足够的编辑力量承担如此巨大工程的出版事宜,但范泉凭借自己过人的智慧和丰富的编辑经验,在全国各地聘请了数十位顶级专家担任全书编委和各集主编,并通过一本《〈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编辑工作信息》(以下简称《信息》)的油印小册子将分散各地的专家们联系在一起,集思广益,讨论切磋,从而高效率、高质量地完成了这项填补空白的浩大工程。他给冯至寄发的第一封信,便是为了争取著名诗人和文学翻译家冯至对《大系》,特别是《翻译文学集》、《诗词集》工作的关注和参与。冯至是一位热情而诚恳的学者,他积极回应了范泉的求助,先后于19881013日、114日、1116日、1219日,写了四封信发表自己的观点,表现出他对《大系》工程充分的肯定和支持。范泉也非常重视冯至的意见,每接来函,必定立即摘登于《信息》,有的还特地加了标题,并且撰写了编者按以郑重推荐,如第26期的《精选诗文应以文学标准衡量》、第51期的《给〈总序〉(节录)提几点小意见》。他还多次复信,对冯至的意见表示赞同和感谢,如1988年12月16日的复信:“《诗词集》一定遵照您的指点,不收白话诗。”无疑地,《大系》的编纂成功,也凝聚了冯至的一份学识和心血。而范泉与冯至真挚坦诚的交往,则奠定了他们友谊的基础。

1991年,范泉应邀为上海文艺出版社主编《文化老人话人生》一书。这是一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要在短时间内,邀约到近百位文化界第一流名人的稿子,诚非易事。在考虑组稿人选时,范泉又一次想到了冯至。4月15日,他致函冯至,希望他“谈谈自己进入老年以后如何继续从事科研与写作,也可谈谈您对老年的看法,文字可多可少,写法不拘一格”。范泉的要求,恰与冯至不谋而合,冯至在进入老年以后,对人生正有着自己深刻的思考和独到的见解,于是他很快便写出数千字的《时间与寂寞》一文,热情回应了范泉的约稿。文中指出:“时间提供寂寞,寂寞保证时间,两者对于老年人像是一对孪生姐妹,谁若不甘心寂寞,也就丧失了时间。”因此,他认为:“寂寞也是一种美,要有勇气来担当。”这篇闪烁着人生智慧的文章,使《文化老人话人生》一书大为增色,当然是冯至对于范泉的又一次支持。

冯至对范泉的支持,还体现在《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辞典》一书的审稿上。《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辞典》是范泉在青海师大任教时开始着手主编的一部辞典,由于该书在学科建设上具有开创的性质,无论在资料收集或是审视阐述上,都有相当的难度。为此,范泉历尽辛苦,亲自带领研究生跑遍全国各地进行调查研究,还广泛请教现代作家、学者和知情人,从而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该书的质量。由于冯至当年是“浅草—沉钟社”和“骆驼草社”的主要成员,后来又写过《〈骆驼草〉影印本序》一文,范泉自然不会放过向他请教的机会。他曾先后将两个辞条稿寄奉冯至,请他审阅指正,都得到冯至认真的回复。冯至逝世以后,范泉在写给冯至女儿冯姚平的信(1997年8月8日)中对此有所忆述,不妨抄录如下:

 

……我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辞典》时,撰写了《骆驼草》这一辞条后,寄给他,请他审阅修正。他在我写的辞条上,批改并补充了多处,寄还给我整理定稿。《辞典》已在1993年6月出版,我寄赠他一部,谅在他的书室内可以找到。为了缅怀他对我的亲切教诲和帮助,我把他的批示和补充,整理成信,约600字,交上海书店俞子林主编的《书窗》第2期发表,题为《关于〈骆驼草〉》。

 

相信读到范泉此信的人,都会深受感动,不仅为冯至对朋友帮助尽心竭力,而且也为范泉的投桃报李、将感恩化为“缅怀”的举动。这正是这两位老作家朋友深挚友谊的生动写照。

当然,既称友谊,那么友情的传递自然是双向的。事实上,在范泉与冯至交往过程中,范泉也同样给予了对方许多的关爱和帮助。首先可以提到的就是关于《沉钟》的影印出版之事。上海书店在“文革”之后以“积累文化,提供资料”为宗旨,影印出版了大批富有资料价值和学术价值的现代文学报刊图书,《沉钟》也在计划之内,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问世。冯至作为沉钟社的发起人和主要成员之一,对此非常关注。当他与范泉开始交往之后,便于1988年11月4日写信向范泉打听此事。五天后范泉便复函云:“《沉钟》事我已问刘华庭同志,还到出版科去查问了一下,说此刊影印橡皮片已全部做好,因为新华书店的征订数只有350本,因此尚未开印。昨天书店讨论明年选题时,我在各编室负责人会上提出《沉钟》事,仍由二编室设法,印制500本。此事仍由刘华庭同志负责处理。勿念。” 可见范泉对此甚为重视,并努力作了许多促进工作。但将近三年时间过去,此事仍未解决,1991年9月,范泉又两次催询书店经理和具体负责人员。10月18日,他又驰函冯至云:“今天中午吃饭时,我和书店总经理俞子林同志谈了出版尊编《沉钟》影印本问题,他已表示同意,并叫一起吃饭的刘华庭同志准备。大约明年初可以争取征订出版。我已叫老刘写信通知您一声。(销数多少,总经理意见再由新华书店向全国征订一次。)如果销数少,定价可以高些,还是可以出版的。”为了《沉钟》影印出版之事,范泉真是见缝插针,紧盯不舍,甚至连吃饭机会也不放过,把有关人员叫到一起三对六面地将事情落到实处。为了促成此事,范泉于11月8日再函冯至,信中甚至还为冯至代拟了一封致书店总经理俞子林的信,嘱咐冯至抄写后寄去,要求俞子林兑现承诺,切实解决问题。正是在范泉的多方协调、极力敦促之下,《沉钟》影印本终于1992年底如愿问世。

还有,为冯至出版遗著《文坛边缘随笔》一事,范泉同样也是费尽了心血。1992年,范泉与柯灵共同主编“文史探索书系”时,冯至有意将自己近年来写的文章编成一集,纳入该“书系”出版。但他的想法与范泉他们的要求并不相符,而范泉不愿舍弃冯至的书稿,也很想为他提供一个出版近著的机会,于是便写了如下的信:

 

您准备将88年后写的文章(附少量过去佚文),编成一集,交“文史探索书系”出版,欢迎之至。但“书系”的性质与一般的文学丛书不同,需要有一个专题,所收文章基本上能围绕这一专题,或相应编入一些接近这一专题的文章。比如第一辑里端木蕻良兄的有关抒写《红楼梦》的文章汇编成集,加上新写的长序,同期内写的其他文章不再编入。因此您可否选择归类,组成若干辑,围绕一个专题,拟定一个较有特色的书名。如能同意选编,则请先将书名及目录赐示。

第二辑里已约冯牧的《战地黄花》,写他解放战争期间的戎马生活;陈荒煤的《延安文坛忆旧》;三联书店总编范用的《书坛沧桑录》等。

 

信中既委婉地说明了“书系”的特点以及冯著不符合要求的理由,又详细介绍了所约其他作者书稿的情况以启发冯至,在此基础上,还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操作建议。从而使原本无法采用的书稿起死回生,又让“书系”增添了一位重量级作家的加盟。这充分显示出范泉作为一个编辑名家高超的组稿本领,以及他那诚恳而良苦的用心。

此后,范泉不断关注该书的进展情况。冯至不幸病逝以后,他又与冯至的妻子姚可崑、女儿冯姚平多次书信往返,就书稿的文章弃取、内容校核、编排顺序,以及序文的安排、书名的酌定、照片的选用,都与她们详加讨论,甚至连“编好后,请即将文稿连同照片,用较厚的牛皮纸包好后挂号寄下”这样的小事,也细予叮嘱。正是由于范泉无微不至的关照和不遗余力的推进,保证了冯至晚年的著作《文坛边缘随笔》的顺利问世。这本书的出版,也为他们两人的真挚友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后,当冯姚平为编辑父亲的《冯至全集》向范泉征求冯至信函时,范泉再次给予了积极的配合。他在百忙中及时寄去了所有能找到的冯至信函,其中有几封原信已不可寻,他便翻找到曾被节录发表的《信息》,亲自或请妻子吴峤从《信息》上抄录下来。同时,为了便于读者了解情况,他还为其中两封信(1992年3月20日、1992年9月23日)撰写了详细的附记文字。他对老朋友冯至的深沉的友情和怀念,真可说是绵远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