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骆宾基是第一个替萧红写传记的作家。《萧红小传》完稿于1946年11月19日,先在上海《文萃》上连载,后于1947年7月由上海建文书店出版,同年9月再版。《萧红小传》宛如一首淳朴动人的叙情曲,它没有高价急转的旋律,却有沁人心脾的音符,忠实地描绘了萧红坎坷的一生。偏重于萧红的生活一面,文学创作一面涉及较
【全文】
骆宾基是第一个替萧红写传记的作家。
《萧红小传》完稿于1946年11月19日,先在上海《文萃》上连载,后于1947年7月由上海建文书店出版,同年9月再版。《萧红小传》宛如一首淳朴动人的叙情曲,它没有高价急转的旋律,却有沁人心脾的音符,忠实地描绘了萧红坎坷的一生。偏重于萧红的生活一面,文学创作一面涉及较少,这却是此书的特点。
初次看《萧红小传》,就觉得这不是一般现代文学研究者写的,因为从流畅的文字中,时时可以看到作者对逝者真挚的感情和深切的思念,没有“桃花潭水深千尺”般的友情,决写不出这样动人的小传来。后来和骆宾基伯伯认识,才知道他与萧红之间的友谊和友情。
骆宾基在1936年春逃亡到上海之前,在哈尔滨就从金剑啸那儿听说萧红的著作《生死场》在上海出版,并且还知道鲁迅为该书写了序。但是当时没有见到,到沪后才读到这不书。之后,又陆续读了萧红的作品《商市街》《手》《牛车上》等,骆宾基心中暗暗钦佩这位女作家的才能。
我与骆伯伯通信,始于1980年3月9日,到1990年代初,现在留存的有近四十封。骆伯伯给我第一封信,就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关于萧军在武汉被绑架之事,由此可想,我一开始去信,即迫不及待地向他提问,其实,这是非常不礼貌的,可是骆伯伯一点也不责备我,反而耐心地解答。后来我不断地提问,他不厌其烦地解答。
有一次,我想到“版权所有”的问题,写信问:可不可以用他信中的话?1980年4月16日骆伯伯在信中说:“信中的话,当然可以用,指名引用与不指名的用,都可以。”在他的允许下,我在《爱路跋涉萧红传》里,大胆地引用了骆伯伯所提供的材料。
1936年骆宾基在上海认识了萧红的弟弟张秀珂,并成了好朋友。他与萧红第一次见面,是在皖南事变后,辗转逃亡到香港。1941年11月,萧红刚从玛丽医院出来不久,住在九龙。骆宾基见萧红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说话也无力。两人未谈多久,萧红即嘱端木蕻良陪骆宾基外出吃饭。归来,萧红还问起西菜怎么样?骆宾基见她体弱无力,不便多打搅,稍坐,即起身告辞了。
第二次骆宾基去萧红家时,萧红因病稍有好转,谈的时间较长了一些。萧红风趣地对骆宾基说,她替他的长篇小说《人与土地》作的报头式的标题画,高梁叶子又肥又大,就像夏末的高梁林子。接着,萧红又像姐姐关心小弟弟那样,关切地问起他的创作活动,要他讲讲短篇小说《生活的意义》的故事梗概。骆宾基见她这天精神愉快,就尊命讲开了。萧红听完,大笑不止,还发挥作家的想象力,添枝加叶。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骆宾基与萧红仅见过这两次。但战争爆发后,直至萧红1942年1月22日逝世的44天,骆宾基一直守护在萧红身边。萧红在他的护理下,渡过了她文学创作上光辉的十年路程的最后时光。
在1943年1月15日出版的《人世间》1卷3期上,我看到《红玻璃的故事》,署名为:萧红遗述,骆宾基撰。虽然只是萧红遗述,但骆宾基写来酷似萧红文风。骆伯伯在1980年4月9日信中说:
“至于《红玻璃的故事》,是香港发生太平洋战争之后,萧红在思豪酒店五楼避难期间,在炮声隆隆之夜,为我作为未及写出的短篇素材讲的,而战争的炮火虽然时时震的楼玻璃作响,但我们却如置身于现实的局外,虽然有时讲述者突然睁大两只眼睛凝视空间,意在倾听炮弹落处,但也为我的如处世外的听者之入迷神色所宽慰,继续讲下去,以后她曾称我‘也是在观念里生活的人’……”
我经常寄一些发表的文章,请骆伯伯提提意见。1979年7月《文教资料简单报》91期上,我发表《“我将与蓝天碧水永远处”——纪念萧红迁葬二十二年周》,寄给骆伯伯,他来信中说:“这次读您的文章觉得很有水平,写出了情感,确有才华,希望就在这样的基础上发展下去,大概前一篇是写实,受限制的原故吧!”(1980年4月28日)受到鼓励,我越发写得起劲了,接二连三地发表有关萧红的文章。
1980年8月15日出版的《北方文学》1980年8期上,我发表《美好的礼物——读美国文学博士著〈萧红评传〉》,讲的是葛浩文的作品。他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取了个名字,由于他的指导老师是柳亚子的儿子柳无忌,因此研究萧红。1980年8月,葛浩文先到北京,然后到上海,我和父亲丁景唐于22日接待了他,陪他到上海鲁迅纪念馆等处参观,以后他经常到中国来,追寻萧红的足迹,每次到沪,总要到我家来,畅谈一番。
我把这篇文章寄给骆伯伯,1980年6月11日,骆伯伯来信中,对我的文章进行了点评,他说:“首先,《礼物》写的分寸合适,字里行间也带着迎宾的气息,这是好的,落落大方,大家之笔也。”接着,骆伯伯毫不客气地指出不够之处。说:“意有不足者:一,肯定其所得为‘第一手材料’,未免过早,材料来自孙陵其人,多为贬人而自吹之虚妄之辞,盖当事之主要人萧军、好友如舒群、白朗、锡金等人都在北京,台湾那里会有什么第一手材料?而诸说之中,自然应以萧军与萧红之初次见面的自述为可靠,转言之笔,只能参考!这对有志于萧红生平及其作品的研究者来讲,不能左右摇摆,毫无主见,至为重要,不知以为然否?”
骆伯伯客观地分析了葛浩文《萧红评传》的长处,他说:“《评传》长处在于对萧红的作品的研究,尽管艺术观上,与吾辈有异,但在研究萧红的作品来说,还是第一人,只此一点,也就够了!”后边又加了一句:“阁下又以为如何呢?”
改革开放后,老作家都唤发了青春,忙着接待各方面来访的研究者,写稿等。因此,骆伯伯信中,经常会有这样的句子:“事繁,压力大,奈何,奈何,一叹!知念顺便诉苦……”(1980年6月11日)
“最近越发不济,血压从90-140突增110-180,头晕之情,可以想见,但有些事,还待等着作,如我的中短篇小说集,已编好,会要写编后记之类,因而许多信,都压在那里未及复。”(1980年11月28日)
“我害热伤风很久,是真正休息了十几天!拦的活儿多了些,零工碎工,‘吐不尽的丝,写不完的字’,现在又开始了正式的写作,是关于上古旅游方面的!”(1987年9月1日)
很多作家,经过十年动乱,在身体和精神上受到摧残,可是,活下来就是胜利,想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读者,多少是益事,这就是一个作家的品格、品味、品德。
我除了寄文章外,还寄稿纸、互寄照片等。骆伯伯寄来四张照片,一张是1946年于上海《萧红小传》写作之前,浓密的黑发,粗眉下面,是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笔挺的鼻梁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欲说又止的嘴,白衬衫上系着深色的领带,外穿小格子西装,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与我后来见到的骆伯伯有点区别,头发还是那么浓密,不戴眼镜,衣着很随意,知识分子的那种气质仍然照旧。
一张是1973年在写“金文新考”的照片,骆伯伯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右手拿了圆珠笔,低头在写,只见他微皱眉,眼睛盯着桌上的纸,精神专注地研究金文新考。
一张是1980年骆伯伯在北京的家里,墙上满是肖像画,我看其中一幅似乎画的是骆伯伯。他右手拿着笔,眼睛看着左边,大概旁边有客人在。
还有一张是1981年9月12日,骆伯伯在南京,与陈白尘合影,影中人面对面亲切交谈。陈先生口中衔香烟,翘起二郎腿,脚上的皮鞋呈亮,骆伯伯脚蹬一双布鞋。骆伯伯于9月28日送给我,不知他自己是否留存?
我也寄照片去,其中一张是我向长辈借了件1930年代的旗袍,格子、短袖、淡色的夏日旗袍,模仿萧红那个年代的样子,脸部表情比较严肃。骆伯伯在1980年4月16日信中说:“今天接到来信,见到照片,真高兴!”后又寄了张生活照,1980年5月9日来信中说:“信、影印稿及像片,都收到,谢谢!这张像确是活泼,与第一张照片,性格如两人,祝您永远如节日般欢快!”
我与骆伯伯第一次见面,是1980年10月7日,在他家阳台上拍照。我们聊天,讲的最多的是萧红,快到吃午饭的时候,骆伯伯带我到附近的一个店去,印象最深的是火烧,这是北京特有的点心,类似上海的咸大饼,不过比上海的小一圈,蛮好吃的。那时候,我差不多每年要到北京,不是开会,就是观摩文艺演出,每次去,我总要到前门,骆伯伯的家去。
1942年1月19日夜12时,萧红用手势对骆宾基表示要笔,在拍纸簿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又写:“半身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骆伯伯为我的萧红纪念卡上题:“1982年1月22日是萧红先生逝世四十周年的忌辰!”
1994年6月11日,骆宾基在北京逝世,享年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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