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韦泱
【简介】民国年间上海曾有《幸福》杂志,总计出版二十六期,从形式到内容,一直处于嬗变之中。而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当年《幸福》主编、年逾八十八岁高龄的沈寂先生,今健在且十分健谈,他多次与我忆及《幸福》的办刊往事,使我较为真切、详尽地了解了这本昔日文艺刊物的创办始末。沈寂曾编过《万象》《春秋》《西点》《巨型》等文艺
【全文】
民国年间上海曾有《幸福》杂志,总计出版二十六期,从形式到内容,一直处于嬗变之中。而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当年《幸福》主编、年逾八十八岁高龄的沈寂先生,今健在且十分健谈,他多次与我忆及《幸福》的办刊往事,使我较为真切、详尽地了解了这本昔日文艺刊物的创办始末。沈寂曾编过《万象》《春秋》《西点》《巨型》等文艺刊物,而仅凭一人之力,在三年多时间中,全程打拼着《幸福》杂志。这样的文化老人,于今尚属稀见。
《幸福》《幸福世界》《幸福》
先说《幸福》的创办缘起。
《幸福》版权页上的编辑者有汪波(即沈寂)、汪本朴两人名字,发行者有冯葆善、罗斌两人名字,而实际主管编辑和发行的,一直只是汪波和冯葆善。
《幸福》于民国三十五年五月一日创刊,由环球出版社出版发行。刊物小三十二开本,是标准的书籍型刊物。创刊号上无创刊词,刊末有《编辑后记》,开首写道:“在春日迟迟的黄昏,你或许觉得很寂寞,很无聊,让我们来献你一册《幸福》。它是一个小小的尝试,目前出版条件很是困难,而我们尽力向‘美’的一方面追求,愿它成为最精美的一朵蓓蕾”。
在充满诗情画意的开场白中,道明了办刊的宗旨,即追求“最精美”的大众消遣刊物。这从第一期目录中的栏目也可看出,如名人恋歌、成功者故事、世界猎奇、科学、通讯、小说、小姐之页、幸福家庭、电影戏剧等。隔了近两个半月,到该年七月十日,《幸福》出版第二期。《编辑后记》中说:“《幸福》创刊号得到很多读者们的赞赏,增加了我们的勇气,并且希望自己在第二期有更好的成绩”。这期栏目又增加了历史精绘、人海传奇、随笔小品,显然内容更丰富了。因内地另有一《幸福月刊》(刘以鬯主编)出版,从第一年第三期起,《幸福》改为《幸福世界》,只是“世界”两字缩小放在下面,一直用到第二年第三期。从第二年第四期起,在封面上,《幸福》与《幸福世界》一度交替使用。征得刘以鬯的同意,从第二年第十期(总二十一期)起,到第三年第二期(总二十六期)终刊时,封面与版权页均全部改为《幸福》。而全部二十六期的刊物书脊处,则一直标注为《幸福》。
刘以鬯很快成为《幸福》主要作者,他早期的两部中篇小说《失去的爱情》《露薏莎》,均首刊于《幸福》。直到现在他俩还沪港两地间书信往来,友情保持了七十余年。在第九期上,《幸福》刊出刘以鬯《诗草》一组,共六首,都配以艺术照片,如同“画配诗”的形式。在该期《编辑后记》中写道:“刘以鬯先生系战时内地《幸福月刊》的主编兼出版者,声誉极盛一时,胜利后拟返沪复刊,唯本社《幸福》捷版先出,刘先生以为尚还可读,自愿贤让。刘先生写一手好诗,经编者索取,赐‘诗草’一束,配制名照,可称绝作”。言下之意,对刘先生赞赏有加。
从“家庭月刊”到“纯文艺月刊”
《幸福》第十九期的《编后记》说:“《幸福》发刊的历史不算长,但幸喜它能时时刻刻在转变,内容在转变,水准在转变,形式在转变,阵容在转变,我们相信,唯有充实内容的刊物在这时代中才能维持,也唯有随时代跃进的作者的作品才得到读者的拥护”。是的,《幸福》的确“时时刻刻在转变”。
先从《幸福》的“征稿简约”看它的变化。《幸福》从创刊起到第六期,均在版权页上方,印有“幸福世界 征稿简约”,写道:“本刊园地公开,欢迎读者寄稿,凡关于下列范围以内之文字,皆所需要:(一)名人恋歌;(二)成功者的故事;(三)世界珍闻;(四)创作小说;(五)照片故事;(六)人海传奇;(七)作家印象;(八)游记通讯;(九)历史精绘;(十)散文小品。《幸福》第十期的封底上,有介绍环球出版社主办的四大杂志广告,即《电影画报》《蓝皮书》《西点》《幸福》。《幸福》为“生活知识趣味,理想家庭月刊”,这可视为《幸福》创办之初的定位,也为这一时期的刊物面貌定下了基调,内容上则基本上按十个栏目进行编排。到第十九期,“征稿简约”写道:“小说、游记、传记、散文、猎奇,均所欢迎”。到第二十三期的“征稿简约”上说:“小说、诗歌、文艺理论、散文、速写报告、随笔、书报评介、戏剧、文艺通讯、木刻、漫画,均所欢迎”。第二十五期与二十六期的《幸福》,已转春秋出版社主办。在这两期刊物的封底上,有介绍春秋出版社的三种期刊及“春秋文库”丛书的广告,介绍《幸福》中列出文艺理论、散文随笔、长篇连载、短篇创作等十个方面,并明确标明“纯文艺月刊”。这与创刊号上“征稿简约”十个方面相比较,已然“变脸”了。从三次“征稿简约”的变化,可以看出,早期的《幸福》多风花雪月、男情女爱,后期的《幸福》已直面社会、剖析现实,逐渐向进步的纯文艺刊物转变。
接着看栏目排列的变化。这个变化,与“征稿简约”有着因果关联。虽然具体栏目与征稿要求不尽一致,但基本是相匹配的,在创刊初期的《幸福》中,非文艺类的栏目占比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如创刊号上的十个栏目中,只有小说、电影•戏剧两个栏目属文艺类。以后文艺类栏目增加了散文、传记、作家印象、随笔小品。从第二年第一期起,目录的形式有了明显改变,除“散文”、“絮语集”等,已基本不设大类栏目,多是文艺作品,通俗作品题目后括号标有“民间传说”、“电影故事”等。主要内容已从家庭生活为主,转到大众化的文艺读物上来。
再看《幸福》封面设计的变化。这一变化,反差颇大,很能说明问题。主编沈寂创办《幸福》的初衷,是想办一份类似于欧美国家如《皇冠》那样的大众娱乐读物,以介绍西方通俗文化为主。刊物形成开本小巧、彩色套印、装帧精美、图文并茂的风格。从创刊号到第五期,封面上均是外国歌舞图片,好莱坞、百老汇的明星载歌载舞,如西风东渐,吹拂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以后封面多为风景、花卉照片,亦不失欧风美雨的韵味。但从第二十三期“革新号”开始到终刊,封面已改用木刻作品了,第二十五期封面设计署“章西崖”,第二十六期署“麦杆”,其他还有陈烟桥、刃锋、邵克萍等木刻名家的插图作品。
《幸福》编后的写法,也不尽相同。有称《编辑后记》《编余小谈》《编后记》等。第二十二期的编后称《幸福小札》,亦可看作编者写编后记的一种变化。主编以与友人通信的形式,畅谈办刊甘苦:“从下期起,当你翻阅第一页时,你会感到它不再是三年中的《幸福》,它不再无病呻吟,它不再被人鄙视为粉饰太平,你们能从它里面看到我的真正的个性,看到作者们反映现实的文章,你们能从这小刊物中接近时代了,有时代感的不甘沉落的作者们,希望你们从此请到我们这边来,基于同一的对光明的祈望,而又面向真理”。
这是主编发出的改革呐喊与号角。果然,第二十三期推出“革新号”,目录排列令人耳目一新,目录页呈折叠式,有三个三十二开大小,篇目十分鲜明。以徐中玉《论才能》打头,接着有郁达夫的《遗简》,晦庵(唐弢)的《书话》,赵景深的《今日的苏联文坛》,戈宝权翻译的普希金诗《纪念碑》等等,整个刊物的内容,顺应了急速发展的时代变化,已与当时左翼作家所办的新文学刊物如《文艺复兴》等相差无几了。
《幸福》的小说及其作者
从《幸福》小说栏目的变化,以及众多小说作者的变化,也可看出刊物如何从通俗性向纯文艺转变的。
主编沈寂在《幸福》创刊号上首开“小说”与“电影•戏剧”两个专栏,多少透出这本刊物的一点文艺气息。在这期“小说”栏中,他集中推出六位作者的作品,数量仅次于刊载八篇文章的“世界猎奇”栏目。
在《编辑后记》中,沈寂对小说栏目作了逐一点评:“你一定是施济美女士小说的忠实读者,我们特约她写了个中篇《圣琼娜的黄昏》,分两期刊毕。我们希望《幸福》以后能增加一些篇幅,使每期能有一个新的中篇。东方玄先生《钱素娥泣残红绿》以淡淡的笔致描述出深切的人情味,值得细读。谢北城先生《古来万事东流水》刻画出某种人物的卑鄙。而你读了《残缺的遇合》后,内心不是有一种淡淡的悲哀吗?最值得我们推荐的是孙了红先生的《妻子的悲剧》,孙先生写侦探小说著名,但是他常常希望自己能写些文艺作品,而《妻子的悲剧》正是他的尝试,其题材的新颖动人,足以表示他新的成就。蒂妮先生为我们译著《卡莎诺佛的情妇》,这是本欧美的畅销书,以个人的艳遇,介绍各地风光和妇女的心理,不可多得”。沈寂不愧是写小说的行家里手,寥寥数笔,简明扼要地对六篇小说作品作了高度概括。不难看出,这些作品都属通俗流行一路,即使孙了红的尝试之作,叙述的也是抗战期间,日本侵略者如何欺凌中国妇女,故事性特别强。
《幸福》的实质性变化,以第二十三期“革新号”为分水岭。之前第十二期是“短篇小说特辑”,之后第二十四期出过“小说专号”。从这两期专辑的作者阵容看,前者的作者大多为《幸福》小说栏早期的基本作者,如施济美、曾庆嘉、孙了红、刘以鬯等。后者则完全不同,小说作者有刘盛亚、田涛、李白凤、端木蕻良、姚雪垠等,以及王统照、施蛰存翻译的外国小说。
《幸福》前期的小说作者,主要有两部分人组成,一是沈寂的同龄男性文友,即被称为“五虎将”的沈寂、石琪、郭朋、徐慧棠、沈毓刚,多为在校大学生或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文学青年。另一拨人是被称为“东吴派”的青年女性作家,因为她们大多为东吴大学学生,如施济美、曾庆嘉、俞昭明、汤雪华、郑家瑷等人。这两部分作者的共同特点是反映现实生活,以及青年人的心理状态,是带点都市小资情调的写实主义风格。他(她)们既为《幸福》写稿,也为《春秋》《巨型》等文艺刊物写稿。
后期小说作者,有不少是左翼作家,如李白凤、徐翊(徐开垒)、尹庚、海岑、锺子芒等,一些名家作品大多是李白凤约来,其作品较为深刻地揭露了社会的黑暗、人心的扭曲,真正体现出文学对于黑暗社会的干预,以及对于麻木人们心灵的警醒作用。在《幸福》后期作品中,“五虎将”与“东吴派”的小说风格,也或多或少有了转变,施济美写出了《金翅膀》,发出“人间老是这么乱糟糟的”感喟。石琪的《说相声的》,把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说唱演员那种艰辛生活刻画得入木三分。总之,《幸福》后期的小说,少了许多粉饰气和学生气,多了沉甸甸的批判现实的分量。
《幸福》从二十三期到二十六期,已然迈上纯文艺之路。可惜的是,刊物刚刚有点模样,却在没有停刊的迹象下,突然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了。原来,此刊由于进步性愈来愈凸现,已引起当局的注意。第二十六期刊出徐翊的小说《下野》,被诬为有影射蒋介石之嫌。很快,《幸福》与沈寂主编的另一刊物《春秋》,一同被查禁了。《幸福》的终刊日为民国三十八年三月二十五日。此时,距上海解放仅有二个余月,整个城市动荡不安,人心涣散。人民解放军正以扇形的包围阵势,准备攻打上海。正巧,此时香港友人邀沈寂入港,加盟永华影业公司任电影编剧。于是,沈寂携新婚妻子朱明哲赴港履新。在香港,沈寂仍念念不忘《幸福》,又以此刊名,靠着刘以鬯、徐訏等一批昔日文友的写稿支持,出版了四期《幸福》,大十六开本。后终因生活所迫,沈寂整天埋头编写剧本,而无暇它顾。再加上香港文艺刊物众多,竞争激烈,港版《幸福》最终亦不期而终,彻底关门大吉。我无缘见诸港版《幸福》,未知内容及装帧与上海《幸福》有何异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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