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与我家的友谊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人们常说:思念在离别之后。孙嘉瑞阿姨(梅娘)离开我们已经有一年,每当我看见与她合影的照片、翻阅她给我们家的信件,总是会想起很多很多……信件来往孙阿姨和我父亲丁景唐书信往来较为频繁。孙阿姨的信充满着青春活力,篇篇都是精彩的散文。正如父亲在信里说的:“每次收到来信,总有一种愉快的心情欣赏美文。时下流行‘
【全文】

人们常说:思念在离别之后。

孙嘉瑞阿姨(梅娘)离开我们已经有一年,每当我看见与她合影的照片、翻阅她给我们家的信件,总是会想起很多很多……

信件来往

孙阿姨和我父亲丁景唐书信往来较为频繁。孙阿姨的信充满着青春活力,篇篇都是精彩的散文。正如父亲在信里说的:“每次收到来信,总有一种愉快的心情欣赏美文。时下流行‘悦读’一词,虽阅者各不相同,但我们确实是‘悦读’欣赏您的书简散文的。”(2011520日丁景唐致梅娘)

即便在寒冷的冬天,孙阿姨也会把它描写得很美。“不过狂风没有忘记北京,沙化了的塞外草原也仍然眷恋着北京,假期中,风来了,沙也来了。从窗纱渗进来的荒漠的细沙,擦去一层,又覆上了一层。正像生活中的琐细一样,擦也不尽。你这位实际上是在江南长大的男士,怕是没有这样的经历。风扬着沙,沙随着风,完全是种躲不开的困难,使你无可奈何。”(2002107日梅娘致丁景唐)

最起先孙阿姨信中称父亲为:“景唐先生”,接着称谓变成“景唐乡兄”,后又改称“景玉乡兄”,因为我母亲叫王汉玉,父亲取两人名字中的“景”和“玉”,变成“景玉”,还刻过好几方印章。父亲出生于松花江边的吉林市,孙阿姨初中在吉林女中上学,所以可以称为大同乡。

关于这个称呼,孙阿姨是这样说的:“这个‘乡’字,完全属于你那浪漫的文学情怀——一种温馨的对出生地的美好想象。你愿意把‘乡’送给我,我感谢松花江那潺潺轻波,用扩大了的涟漪联结了两个完全相异的人生。”(2002年中秋前日梅娘致丁景唐)

每逢父亲的生日425日快到的时候,我们家总会收到孙阿姨从北京寄来的礼物,有时是一份贺卡,有时是笔,有时是画片,有时是从国外带来的……我记得很清楚的是一个金属小圆盒,孙阿姨在盒内留了张小纸条,上写:这是“加拿大的格兰·拉别娜设计并手工制作了这个精美苍鹭的小盒。苍鹭是横跨加拿大沼泽地的珍禽,路边都能看到它们,艺术家表现了它与人类和谐相处的雍容美姿。”

而每年12月的前夕,父亲总是对我说:“孙阿姨生日准备送什么呀?哎,请北京的成幼殊阿姨代我们去问候她吧。”

“我想想。”我故做沉思状。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让在北京工作的弟弟丁言伟送鲜花和蛋糕前去祝寿。

可是每年送一样的没意思,于是有一年我们别出心裁,精心制作了一张贺卡,上面签上我们大家的名字,包括父亲的小朋友们,小朋友指的是比父亲小的朋友,并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还有两首诗,一首是“老丁不老,快乐是宝,故交新知,共贺永好。”另外一首是父亲的老朋友陈鲁直和成幼殊伉俪的贺诗:“梅香题图苦寒来……”

200985日父亲住进华东医院诊治并疗养,2010年快年底时,父亲让我请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同学张寿华画一幅国画。没过几天画完成,我和父亲打开一看,眼前一亮,啊,那一片娇艳夺目的梅花,像桃色的云,像迷荡的雾,像透明的泡沫,比飞絮更轻柔,比宝石还耀眼,好一幅红梅迎春图!父亲马上拿起笔,在图上题词,并写下“红梅迎春”。接下来,我往邮局奔去,寄给九十大寿的孙阿姨,她一定非常开心。

我们两家经常互赠照片、文章、书等。2004年父亲出了一本60年文集《犹恋风流纸墨香》,当孙阿姨收到书后,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情,“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一个个时段、一握握真情、一行行留香的纸墨。这不是简单的字而是真实的人生……”(2004324日梅娘致丁景唐)

2005年我们收到孙阿姨寄赠的《梅娘近作及书简》后,父亲立刻托人到北京买了好多,分送给老朋友、小朋友。这天,父亲居集几个小朋友,然后打开沉甸甸的书本包裹,吩咐小朋友们手捧书拍照留念,寄给孙阿姨。

书中收了31通孙阿姨致我们的信,实际上远远不止,至少要翻一倍。希望有机会请柳青将我们致孙阿姨的信复印一份来,编成书,一定非常有意思。

有问必答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就开始关注民国女作家,致力于为萧红、丁玲、关露、林徽因、陆小曼、安娥等写传。

孙阿姨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北方的著名作家。我很早就听说过梅娘,但一直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有一天,父亲给我看一份报纸,我才知道梅娘住在北京。那是199742日的《中华读书报》,杨颖撰写的《探访梅娘》,还配着一张照片。虽然时间老人在她的脸庞上留下痕迹,但从她那宽阔的眉宇间,依然透出智慧的英气。那浓密的每一根头发里,都能读到她那辉煌的过去和辛酸的故事。于是父亲通过在北京的朋友找到孙阿姨。

人是找到了,地址也有了,但人家是不是愿意答理你呢?是不是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呢?可是为那些受过灾难、伤害、冤枉、委屈、挫折、不公正待遇的女作家写传,我必须努力。大约是我的真诚打动了孙阿姨,凡是我想知道的事,她总是很仔细地回答我,可以说是有问必答,最终成了忘年交。

19438月,关露受中共地下党的委派,赴日参加在东京召开第二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想找到日共的关系。19439月回国时,先到北京,与那儿的文人见面。欢迎关露的活动是由“东北作家协会”会长柳龙光主持。柳龙光是位有影响的作家,主持过一些文学期刊的笔政。是孙阿姨的丈夫。

大约在我准备写《关露传》时,开始与孙阿姨通信的。我对柳龙光的身世一点也不了解,我写信给孙阿姨,希望她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柳龙光的事情。其实在写信之前,我犹豫过,因为这毕业竟是让人伤心的往事,但我想,为了使更多的人理解他们当年做过的事和遇见的人,我就硬着头皮写信去了。

不久,我收到孙阿姨来信,说:“我想不出你为什么对柳龙光感兴趣,但也不愿意不回答你的询问,柳短暂的一生(遇难时,三十有一),可以说是个被理想搅得迷离的人……他是带着希望走的,大海的腥风冷雨埋葬了他。”(2002830日梅娘致丁言昭)信里,孙阿姨告诉了我柳龙光的家庭情况。

为了让我全面了解关露在北京活动的情况,孙阿姨又寄赠一张老照片,那上面密密麻麻有很多人,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为了弄清老照片上的人物,我又写信到北京。2002113日北京来信了,她说:“那张照片,我忽然想起日本文部省资助的‘中日文学的交流’日文版有很详细的介绍,把书找出来,复印了一份寄你,这真是地道的真材实料,供你参考吧!”

这张复印件上,23个人的名单旁边,孙阿姨还用笔很整齐地写上其身份。用孙阿姨的话来说:“应该说,这是一张世俗图,记录了一段难说的史实。”(20021029日梅娘致丁言昭)后来我在《关露传》里增加了很多这方面的文字,为这本书增色不少。

首次见面

只要孙阿姨不来信,父亲就会说,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发生什么事情?等到听见电话里传来轻声柔气的北京话语后,父亲才放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2007年夏天我和大姐丁言文、大姐夫沈祖钧一起专程赴京去看望孙阿姨。见到了父亲的“小朋友”荣挺进,他是《梅娘近作及书简》的策划者和责任编辑。还见到了很书生气的专事研究沦陷区文学的大家张泉,还有一个是小青年侯健飞,听说是孙阿姨的干儿子,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当编辑。我还见到了父亲的老朋友成幼殊阿姨。成阿姨是老报人成舍我的女儿,丈夫陈鲁直也是父亲的老朋友,原来是驻丹麦大使,成阿姨跟着丈夫常年在国外。她当天穿得很时尚:上面是白底小花衫,下面是洁白西装裤,与孙阿姨是截然不同,黑与白,在色彩学中,这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我说:“你们俩就好像一对快乐的姐妹,难得聚一聚,穿得山清水秀,好开心啊!”

那是我和孙阿姨是首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