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致唐弢信

【类型】报纸
【作者】龚明德
【简介】 只比鲁迅小两岁的沈尹默是鲁迅的大同乡,沈尹默生于吴县、鲁迅生于绍兴。有文字记录的鲁迅和沈尹默的交往,是一九一三年年初。这一年沈尹默来北京大学应聘担任预科教员,鲁迅则已在北京的教育部工作。自此到一九二六年鲁迅离开北京,两人互相访问、互赠书籍、互通书信,一同饮宴、出市、交谈,仅鲁迅日记中可查找到的两人
【全文】

 只比鲁迅小两岁的沈尹默是鲁迅的大同乡,沈尹默生于吴县、鲁迅生于绍兴。有文字记录的鲁迅和沈尹默的交往,是一九一三年年初。这一年沈尹默来北京大学应聘担任预科教员,鲁迅则已在北京的教育部工作。自此到一九二六年鲁迅离开北京,两人互相访问、互赠书籍、互通书信,一同饮宴、出市、交谈,仅鲁迅日记中可查找到的两人交往就有五十多次,其中饮宴聚会的十五次。鲁迅定居上海后不久,一九三二年沈尹默也举家定居上海,两人虽然相距不近,鲁迅住在苏州河以北的虹口、沈尹默住在环龙路,但毕竟都在一个城市,但能找到鲁迅和沈尹默来往的,除了沈尹默回忆的一次鲁迅和三弟周建人请他吃饭,就是沈尹默一九三三年为鲁迅和郑振铎合编的《北平笺谱》题笺。

一九五六年九月前,沈尹默没有写过关于鲁迅的文字。鲁迅去世二十周年时,巴金、唐弢等合编的《文艺月报》要出一个纪念专号,唐弢代表编辑部亲自函约沈尹默写一点儿回忆鲁迅的东西,沈尹默立即复信,全信如下。

 

顷得

手书,嘱为鲁迅纪念号写一篇回忆性之纪念文字,颇思假得鲁迅日记一阅,不审兄处手头有此书否。能假阅数日,当有助于我也。此上

唐先生

                                                      尹默拜启

                                                      二十四日

前者刘哲民先生来访,云将送我一部鲁迅日记,则不敢当。

 

沈尹默这封写给唐弢的信,写作时间仅有一个“二十四日”。《文艺月刊》“鲁迅纪念号”这年的十月出刊,信写于“十月二十四日”应该排除。当时是准时出刊发行,而且是铅字拣排、旧式印刷,从排版、校对到印刷装订,至少得一个月,所以“九月二十四日”也应该排除。月刊的约稿,大多是临近发稿前开过编前会才着手的,所以沈尹默接到约稿信后的回复应该就只有“八月二十四日”合理。

也真凑巧,与这封“二十四日”的信同时被保存下来的,还有另一封写于同时稍后的更短的也是他说书写回忆鲁迅文章的信,信后注明“九月一日”,这就更有力地证实了“二十四日”就是这年的八月二十四日。

联系沈尹默的两封谈及他写鲁迅回忆文章的信,可以复制出当时的大致情形。

沈尹默收到唐弢的约稿信,立即复信表示如要遵“嘱”(沈尹默写的“属”是古体“嘱”)专“为鲁迅纪念号写一篇回忆性之纪念文字”,就得向唐弢借阅鲁迅日记。想来其原因就是七十三岁高龄的沈尹默要写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前的事,没有一部另一个当事人的回忆,是不敢轻率回忆的。

唐弢送来鲁迅日记后,沈尹默很快就写出了二千四百字的《鲁迅生活中的一节》,供《文艺月刊》“鲁迅纪念专号”刊发。唐弢取稿时,觉得沈尹默与鲁迅的关系,应该还可以写,就请沈尹默再写一篇,编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也是这年十月要出的一部多人鲁迅回忆文集中。鲁迅日记仍留在沈尹默那儿,供他查阅。也很快,九月一日又一篇仅有七百字的题为《忆鲁迅》的短文写就,在付邮时,沈尹默函商唐弢“鲁迅日记”再“宽借几日”,这一次不是为了写文章,而是因为还没有“翻竟”即没有翻阅完毕。自然,这个要求,唐弢是可以答应的。

沈尹默在七十三岁这一年写的两篇回忆大同乡老朋友鲁迅的文章,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第一手材料,弥足珍贵。舍去一些无关紧要的迎合那个年代的空泛的语句,下面略述几件沈尹默笔下鲜为人知的史实之细节。

先看《鲁迅生活中的一节》。

谈鲁迅在北京任职时向教育部同事钱稻孙和齐宗颐请教“译书”:“……钱齐两人不过是鲁迅译书时商榷的朋友。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每当午饭后,鲁迅和他们往往约在中央公园或者是北海花一两小时工夫,进行商谈,因为稻孙日文精通,齐则长于德文。我只知道他们聚会是为了译书,至于所译的是什么书,那却记不得了。”

回忆胡适对五四新文学初期“双簧信”事件的看法:“半农曾化名为‘王敬轩’和玄同串演了一次轰动一时的双簧,不料触怒了‘胡博士’,他提出了抗议,认为这种有失士大夫身份、‘不登大雅之堂’的文章,不应该发表,……”著名的“双簧信”事件发生时,鲁迅、沈尹默等都在轮流为《新青年》看稿。沈尹默这儿回忆的胡适反对用此种不够光明正大的冒拟手段来推动文学革命,是胡适的“美式思维”和中国传统文人的磊落风气的遗存。在沈尹默的这个史实细节之忆中,两个当事人的作为弄反了,是钱玄同化名“王敬轩”来信、刘半农以“记者”名义复信作答。

再看仅有七百字的短文《忆鲁迅》。

中国嘉德二〇一二年春季拍卖会名为《文人情怀》的拍卖图录还影印了沈尹默《忆鲁迅》的六页手稿,还有第四至第七页四页手稿未影印。沈尹默的小楷字真漂亮,写在每页四行每行二十字的竖式方格小块稿纸上,已公布了五百多字的原稿,与公开发表稿相校,原稿中写及创造社的一句十四字被删去了,在“他是老于世故的,所以不喜欢世路人,尤其时常要讽刺那像东吉祥派的一班正人君子们”的逗号之后,原有“也不愿意看创造社作家们的嘴脸”。唐弢细心收存这份手稿,五十六年后终于得以局部影印,功莫大焉。

其实,鲁迅对创造社的态度,众人周知,完全可以不删,希望根据沈尹默手稿发表全文。还有,这则短文《忆鲁迅》在一九五六年十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的多人合集同名图书时文末标出的写作时间为“一九五一年十月”,这不准确。有了沈尹默致唐弢的两封信的手迹公开,该文的写作时间也可以定下来。一九五六年九月一日沈尹默写信,明白地说“《忆鲁迅》一文写就”,当然可以大体判定为此文就写于这一天。

至于《鲁迅生活中的一节》当写于一九五六年的八月二十六日后、三十日前,很可能写于三十日,因为他要读鲁迅日记。唐弢取走《鲁迅生活中的一节》时,嘱请沈尹默再为多人合集写一篇,方才有了《忆鲁迅》短文的诞生。两文在思路上有雷同处,毕竟是七十三岁的人了。

沈尹默还有两首关于鲁迅的诗,都写于一九六一年九月,一首题为《为鲁迅先生诞生八十周年纪念作》、一首题为《追怀鲁迅先生六绝句》。所谓“六绝句”,就是六首七绝的连写,每首七绝独成一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诗。可以说,沈尹默有七首诗咏唱鲁迅。

还有,自一九五八年起中国大陆地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的各种《鲁迅全集》,那封面上的端庄典雅稳重秀气的四字书名,不是印刷体,是沈尹默的亲笔题笺。要知道,沈尹默是著名的大书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