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娥与越剧之缘

【出版日期】2016-04-01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如果你没见过安娥,但很可能唱过或者听过她写的歌:《卖报歌》《渔光曲》《打回老家去》等。我今天要讲讲安娥与越剧的缘分。由《祥林嫂》与袁雪芬结识安娥与越剧结缘,还是从1946年5月上海文化界名流观看越剧《祥林嫂》开始。1946年9月10日安娥参加袁雪芬为抗议恶势力迫害,在大西洋西餐社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从
【全文】

如果你没见过安娥,但很可能唱过或者听过她写的歌:《卖报歌》《渔光曲》《打回老家去》等。我今天要讲讲安娥与越剧的缘分。

由《祥林嫂》与袁雪芬结识

安娥与越剧结缘,还是从19465月上海文化界名流观看越剧《祥林嫂》开始。1946910安娥参加袁雪芬为抗议恶势力迫害,在大西洋西餐社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从此和越剧界建立了越来越深厚的友谊。后来查明这个“恶势力”只是个小混混。

1947年安娥由上海剧校宿舍搬出来,无处居住,就和田汉住到越剧学馆厢房后间,一直住到1948年离开上海。

194789,上海越剧界“十姐妹”联合在黄金大戏院首演《山河恋》。记得欧阳翠老师曾告诉我,当时越剧“十姐妹”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闹不团结,后来安娥请“十姐妹”吃饭,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讲了姐妹们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互相学习,互相求进,这样才能做成事啊!欧阳翠作陪。安娥在1948年写给范瑞娟的信中,再次强调了这点,信尾说:“我们为越剧的前途馨香拜祷而越剧姐妹们也一定更关怀努力的事。”

当时周振明准备将洪深的《鸡鸣早看天》拍成电影,要袁雪芬扮演大嫂一角。但袁雪芬不愿意,说:“我不会国语,又不懂电影业务,如参加拍摄,反而会损害这部电影的整体艺术。”在一旁的人纷纷说:“你可以演好祥林嫂,相信你也能演好大嫂。至于国语……”安娥自告奋勇说:“国语嘛,我负责教你。”后来这部电影似乎没有拍成。

20世纪50年代中期,袁雪芬苦于当时越剧缺乏新戏剧本,要求安娥为上海越剧院写剧本。1956年初秋,安娥应邀到上海,编写了《情探》《追鱼》《杨八姐盗刀》等几个本子。

为傅全香量身定做的《情探》

到沪后,安娥住在傅全香家里编改剧本,两人除了聊家常,最主要的是讨论剧本。傅全香说《情探》这出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2009912我到华东医院采访傅全香时,她正躺在床上,

说话有气无力地,等她得知我的来意后,停了半晌,才轻轻地告诉我:“安大姐来上海,住我家,我到北京去住在她家。现在老西门的房子已拆,进行了改造。”说着,头转向里面,这时,我听见她对看护说:“我头晕,把电视关了吧。”小陈应声关闭电视。我赶紧起身告辞,此时,傅全香又慢慢一字一句地发出声音:“安大姐对我说,文艺工作者要为人民服务。”这真是发自肺腑之言吧!

1945年,田汉在昆明据明传奇《焚香记》改编成二十七场京剧

《情探》,戏中敖桂英自杀遇救,没有鬼魂情节。

安娥对剧本做了较大改动,增加“阳告”“阴告”等戏,敖桂英不仅被改成自缢而死,还出现鬼魂的形象。那时社会上对于鬼魂颇有争议,傅全香看来剧本后,不无担忧之心,忍不住对安娥说:“安大姐,台上出现鬼的形象,行吗?”

安娥很有见地地说:“争论归争论。我们现在写,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死后化蝶,焦仲卿和刘兰芝死后变成相思鸟一样,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反映了人民的美好心愿。”

田汉见到傅全香时,说:“鬼是浪漫主义的东西,舞台要净化,不能出现恐怖、丑恶。我们来创造一个‘美鬼’,相信你一定能够把她演得很美。”安娥夫妇的一番话,不但消除了傅全香的疑虑,并且启发了她如何来创造一个“美鬼”的形象。

这个难题一解决,安娥就果断地推翻1950年的本子,按照元曲改过来,可惜安娥仅仅写完初稿就病倒。

1957年上海越剧院的傅全香、范瑞娟、陆锦花、陈少春等在天津演出时,特地去北京探望安娥和田汉,告诉安娥,越剧院决定排练演《情探》,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2006年傅全香对记者说:“只可惜安大姐已病重,话也说不清楚,她拍拍枕头让我把田大哥叫到房里,让我给他鞠了个躬,又指指我手里的《情探》剧本,田大哥很快就会意了。”他动情地表示:“你们安大姐现在已经不能执笔,《情探》是她最后作品。你们有这个心意,我一定把本子改写好。”

19571026,《情探》在上海大众剧场演出;1958年越剧《情探》从舞台搬上银幕,安娥和田汉看了这部电影。安娥对丈夫谈了自己的看法,觉得电影剧本没有交给原作者改编,不然可以将电影拍得更好看些。1960年傅全香到北京去看望安娥和田汉,田汉把他和安娥的意见讲给傅全香听。1980年初,上海越剧院再次恢复排练《情探》,原因很简单,就在于要推翻“文化大革命”对这出戏的诬陷,以告慰安娥与田汉的在天之灵。傅全香认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是不朽的。《情探》将长存于越剧剧目的宝库里,安大姐和田老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挚友范瑞娟

1948年初安娥给挚友范瑞娟回信,首先为回信太迟表示道歉,一是到台湾去了一次,更主要是因在北方的五哥去世、四哥音讯断绝、在西北的妹妹健康堪忧而产生的悲愤烦躁,以致不能写接着谈越剧的特点:力求接近生活,力求现代化,表演自然。越剧“必有它的光辉闪耀”。安娥希望越剧姐妹们团结起来,不能允许“有第二个筱丹桂的惨痛事件发生”。她还发表对“男女合演”、“大嗓、小嗓”、“武戏、武功”等问题的看法,说她希望“男人们尚未做到的,而妇女先完成它。京剧未能实现的,女子地方剧能实现它”。这封信以《越剧演出片段——答范瑞娟女士》的标题登在上海的一家报纸上,表达了对越剧姐妹们的关怀与期望。

十年后的1958年,范瑞娟接到田汉和病中的安娥来信,无比兴奋。她写了一封十分亲切的回信:

当我读完你们的来信,真是高兴得跳起来了!我接一连二地读给院里的同志们听,他们都抢去看了,大家齐口同声地说:“安先生能写信了,她的病进步得多快呀!”都要我在回信中代笔问好!

大姊,你所以好得这么快的原因,我们知道,除了医生治疗以外,主要依靠你自己掌握与锻炼得好。你那耐心的休养,乐观的精神,这一点(是)我们在北京的时候所看到了的。另外,也由于我们的田先生早晚贴心的照顾分不开的。大姊,我们相信并且断定你再过一段日子就会完全恢复起来的。

……

1947年1月,以傅全香、范瑞娟为首的东山越艺社成立。1950年7月,正是剧团歇夏之际,东山越艺社是自负盈亏的民间剧团,没有演出就没有收入,剧务部提出到北方去演出,于是请编剧南薇给田汉去信。那时田汉是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很快回信邀请他们北上。剧团带去的剧目有:《祝福》《李秀成》《梁山伯与祝英台》。

田汉还请周恩来总理来看“东山”演出。“东山”在北京结束的那天,总理宴请他们。饭局中间,周总理接到电话,告诉他们毛主席要看《梁山伯与祝英台》。毛主席是第一次看越剧,剧场效果很好,毛主席看得很满意。

“东山”在北京演出期间,北京很多知名人士老舍、马寅初、曹靖华、王昆仑、翦伯赞、程砚秋、欧阳予倩、王朝闻、阿甲等前来观看演出和参加座谈会。

2010年8月11日,我去华东医院拜访范瑞娟老师。范老师告诉我一件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安娥到上海来治病,每次北京寄来钱,用不完,就交给范瑞娟。范瑞娟把这些钱存起来,居然存了三千元。等到“四人帮”打倒后,范瑞娟再次当选为全国妇女代表大会代表,到北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将这笔钱交还给安娥之子田大畏。

与徐玉兰、王文娟的往事

徐玉兰从12岁起学戏,1947年8月“玉兰剧团”成立,相继推出四部新戏:《香笺泪》《风流王孙》《同病相怜》和《国破山河在》,在龙门剧场演出半年,场场客满,此时很多社会进步人士和戏剧家安娥、洪深、熊佛西都专程前去观看。

1947年12月初,安娥去观看《国破山河在》,于同年12月8日《新闻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由〈国破山河在〉说到殉夫问题》。文章一开头写道:“前几天看过徐玉兰女士的《国破山河在》。这是由周贻白的《北地王》改编的,徐饰北地王刘谌。”

安娥的文章提出戏曲中的妇女问题:“凡是结了婚的妇女无论是为政治、为经济、为爱情、为寂寞的死,人家多数喜欢说她是‘殉夫’。……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公式。”这反映了对妇女的一种陈旧有害的看法。《国破山河在》仍有这个共同的缺点,安娥认为应当更加强调雀妃之死的殉国意义。安娥说这个戏演得很成功,她高度赞扬徐玉兰女士的表演技巧、演唱、表情。“……而这戏的第五场使作弄观众感情的巨匠洪深先生也热泪盈眶,不能自已,可见她们的成功。”文章最后描述了演员与戏剧家们会见的情形:欧阳予倩、洪深诸先生观剧后到后台谈话。徐玉兰等主要演员以及所有工作人员都争问:“我有什么毛病?”“我哪里不对?”安娥说:“这一种求进步的热情在话剧界也是少有的,这真是越剧发展的最好保证。”

为了弄清当时的情景,我特地到华东医院去拜访徐玉兰老师。

“徐老师,1947年12月你演出《国破山河在》时,知道安娥在台下看戏吗?”我问道。

“演出时不知道,演完后,安娥和洪深等人上台来,经人介绍我才知道。”

“安娥他们怎么会来看你们戏的?”

“因为我们团里有人与他们熟悉,而且听说是个爱国戏,因为这种戏码那时很少有剧团会演。”

“你当时看过安娥的这篇文章吗?”

“没看过,也没听说过。”

“下次我复印后给你。”

“谢谢!”

下次去的时候,我把安娥的文章复印后送给徐老师,并向她借了本《徐玉兰影集》。我发现里面有好几幅1947年演出《国破山河在》的剧照,还有一幅是1957年的剧照,不过剧名已改成《北地王》。

安娥到上海为上海越剧院写剧本时,带来康德写的湘剧高腔本《追鱼》,在庄志的协助下,把它改成越剧。田汉在安娥改编的基础上,把《追鱼》改成《金鳞记》。在上海越剧改革50特刊(1942-1992)上,有这样一个说明:“1956年上海越剧院演出《追鱼》,剧本整理:安娥。”

安娥改编的《追鱼》,1956年由上海越剧院在上海大众剧场演出,黄沙导演,王文娟扮演主角鲤鱼精,筱桂芳扮演张珍。原来张珍是由徐玉兰饰演,可惜她正怀孕,无法演出,后来拍摄《追鱼》电影时,由她与王文娟来担纲。

笔者手头关于《追鱼》的材料比较缺乏,就约了女作家王小鹰陪同去看望王文娟老师。

我与她谈起安娥,王老师立刻打开话头,说:“那时候安娥大姐住在傅全香家里修改剧本。”

“是住在华山路上的枕流公寓吗?”我问。

“对的。那次去,是我们院的党支部书记胡野檎陪我去的。安娥蛮乐观、蛮热情、说话蛮亲切的。”王老师一连说了好几个“蛮”,说明安娥的形象在她脑海里蛮深刻的。

“安娥大姐说,这个戏里的武功戏可以加强。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鲤鱼精越痛苦,对张珍的爱情越深,这儿是否可以增加一些唱词。她听了后,连连点头称是。”

安娥在鲤鱼精被天将追赶得无路可逃时,写了一段倒板:

鲤鱼精:

看天将,

雾集云围。

天将逞威风,

肆意摧残,

这恶战我何曾惯。

张郎,

转眼间不见张郎,叫人断肠。

这里是猛虎当道,

那里是张罗北山。

影只形单,

心烦意乱,

待图个自由自在,

怕的是千难万难。

仗义相助鲤鱼精的虾兵蟹将掀起金涛碧浪,手执枪棍剑矛的天兵天将也气势汹汹。饰演鲤鱼精的王文娟穿着一身雪白的精身衫裤,一面守护着她的张郎,一面抵挡着张天师派来的天兵天将。鲤鱼精对张珍的一往情深,感动了观音菩萨,戏进入拔鱼鳞的精彩片段。王文娟表现了平时少有的功夫,前仆后仰,急速地翻滚摔跌,一改过去文雅的小姐模样。王文娟说:“这是我自幼学习的武功‘金剪刀’,已经有十几年未曾用过了。”

1959年越剧《追鱼》拍成影片。导演:应云卫,舞台剧本:安娥,主演:王文娟、徐玉兰。

1956年秋安娥到上海为上海越剧院写戏,成为她的绝唱。

她1956年11月25日寄给儿子田大畏的信中说:“我们在武汉,后日去开封。12月中可回(京)。我在上海改的本子,已经有开排的了。可惜我不能看见上演。”为什么“可惜”呢?1956年11月她和田汉去郑州观摩豫剧,在剧场里突患脑卒中,半身不遂,失去写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