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 读到韦庆媛所撰的《清华图书馆里的诗人马文珍》一文(载2011年5月《新文学史料》第二期)之初,我就有话想说,却为杂事所扰,延误至今。在中国现代诗坛,马文珍虽非著名的大诗人,但他当时的诗作发表于《文艺月刊·战时特刊》《文艺》《宇宙风》《新诗》《文学杂志》《现代文艺》《文艺复兴》等著名的文学刊
【全文】
读到韦庆媛所撰的《清华图书馆里的诗人马文珍》一文(载2011年5月《新文学史料》第二期)之初,我就有话想说,却为杂事所扰,延误至今。
在中国现代诗坛,马文珍虽非著名的大诗人,但他当时的诗作发表于《文艺月刊·战时特刊》《文艺》《宇宙风》《新诗》《文学杂志》《现代文艺》《文艺复兴》等著名的文学刊物,且常常与沈从文、巴金、卞之琳、林庚、胡适、戴望舒等众多著名诗人、作家同列,而且,他还出版过一本由朱自清作序、叶圣陶作跋的诗集《北望集》,其成绩不容忽视。韦庆媛的文章详细介绍了马君玠的生平经历、创作情况以及与叶圣陶、朱自清的交往,让现代读者对这位埋头耕耘、淡泊声名的现代诗人有了一份了解,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该文提到许多现代文学研究者对这位诗人的“不了解”,有的将诗人的两个名字马文珍、马君玠视为两个人,有的则注曰“情况不详”,却未免令人有些遗憾。其实早在1980年代末期,学术界就已经搞清了马文珍其人其事。先是出版于1988年12月的《中国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录》(湖南文艺出版社版)中,便有这位诗人的名号介绍。稍后,1990年6月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词典·诗歌卷》的作家部分,也收录了他的辞条。1991年10月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大辞典》皇皇八大卷中,他的辞条更是赫然在列。这些都是拨乱反正以后现代文学研究界最早出现的有影响的研究成果,何以一些现代文学的研究者到了1997年、2003年,甚至于2008年,仍然对诗人漠然无知呢?
1980年代末期,我与诗人马文珍曾经有过一段通信联系。由于编纂《中国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录》,当时鲜为人知的马文珍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大部分现代文学研究者都忙于对所谓“鲁郭茅巴老曹”等著名的现代大诗人、大作家的研究,目光尚未顾及其他,而历来出版(包括一些单位油印出版)的现代作家笔名录,像马文珍一类的诗人作家也都册上无名。然而,我却有机会在袁涌进先生家里看到一份调查表,上面写有“马文珍,字君玠,新诗集《北望集》1943年开明书店出版”的字样。袁涌进是《现代中国作家笔名录》的编者,这部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部作家笔名录1936年3月由北京图书馆出版之后,袁涌进便有意对此进行修订补充,当时曾利用他任职于北京图书馆之便,以向许多知名和不甚知名的作家寄发笔名使用调查表的方式,进行了资料的收集工作。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的修订出版计划搁浅未竟,资料也都散失了。我继续了他的工作。由袁涌进提供的线索入手,我从1988年6月开始,几次致函马文珍,向他咨询其笔名的使用情况,都及时得到他热情的回复。他还两次向我提供自己的简历资料,其中第二次提供的一份油印简历,上面有他用钢笔所作的多处修改。该文与目前所能看到的关于他生活、创作经历的介绍相比,都更为详细,无疑很有资料价值,不妨全文引录如下:
马文珍字君玠,男性,1906年生于湖北武昌,今年82岁,现已离休,在北京清华大学安度晚年。
他一生坎坷:少年丧父,15岁时父亲病故(1920年),青年失业,21岁(1926年)时毕业于“北平财政商业专门学校”后找不到事作。自1925年开始学习写作诗文,如:《瞻望》(1928年)。1929年考入“山东实验剧院”,学旧戏,不喜欢,又辗转去上海。途中作4题诗:
1.济南到青岛路上《出走》
2.青岛到大连船上《海》
3.青岛到大连船上《流浪》
4.大连到上海船上《晓天》
到上海后写过一篇通讯,发表在夏衍主编的《沙仑》上。
1930年住在上海闸北亭子间,在左明主持的“摩登”剧社,夏衍主持的“艺术剧社”排戏,曾在上海和南通演出。后被母亲、妻子找回家。曾作诗四首:《晨风》,《归来》,《儿歌》,《望》。是年冬,与毕奂午(时为毕桓武)办诗刊《诗使徒》周刊,只出了两期。
1932年通过考试到水木清华在图书馆西文编目室工作。“七七”芦沟桥事变后,1937年10月到武汉大学图书馆工作。1938年随武汉大学到四川,在乐山结识了叶圣陶。1939年去昆明,参加西南联合大学,同时在清华大学图书馆工作。1941年(36岁)中年患病(胃溃疡,出血)。1943年《北望集》出版,朱自清作序,叶绍钧作“跋”。
1945年日本投降后,搭难民车回京与久别的母亲、妻子、儿女团聚。仍在清华大学图书馆工作。生活很艰苦,经常咳血。
1948年12月15日解放军骑兵进清华,解放了。新中国成立后,虽经常生病,但不断受到中央人民政府人事部及学校各级的慰问、关怀和资助,心情愉快工作有劲,多次受到奖励和表扬。1956年,51岁时被升为阅览科付科长。参加编制(西文)图书联合目录等,54岁时还开始学德文。
“文革”中受到冲击,1970年呈请退休,心情凄苦,日益憔悴、衰弱。
1978年重返图书馆参加编制《全国古籍善本书总目》。
1984年患直肠癌,术后恢复尚好,深切感到:没有中国共产党领导,没社会主义制度下公费医疗,是不可能活到高龄的(母亲99岁才逝世)。
经过几次离乱,旧诗文稿留下无几,整理旧作是一良好开端,可以唤起一些青春热情,激发一些行将萎缩的生命力。
现整理出来的诗集有:
1.《陟山古集》(1928-1937),未印行(新体诗)。
2.《珞珈山集》(1938-1948),未印行(新体诗)。
3.《北望集》(1935-1942),1943年开明书店初版印行(新体诗)。
4.《清华园集》(1937-1970),(旧体诗词),未定稿。
5.《蓖麻集》(1971-1983),(旧体诗词),未定稿。
6.《新林集》(1984- ),诗文稿。
尚有散文若干篇,1948年以前在报刊上发表过,待收辑。
从上述的简历可知,马文珍在学校毕业后走上社会之初,有过一段戏剧活动的经历。他先是考入山东实验剧院学旧戏,却因与自己的兴趣不合,遂弃而转赴上海。他的回忆说到上海后在《沙仑》月刊发表过一篇通讯,其实那是一篇题为《寄给山东实验剧场的朋友》的长信。信中记述了他离开山东实验剧院的经过:“为了母亲的原故”,他几次呈文想请假回家探亲,不料却受到剧院当局的“冷酷”“推诿”,于是他本来就对旧剧和“艺术团体官僚化”的厌恶之感,便愈益激化起来,干脆不辞而别,索性离开了剧院。而剧院当局不依不饶,不但没收他的“被子,书籍,衣服”和“一切的财富”,而且逼着他的朋友说出他的“行踪”。这就更加坚定了脱离旧剧、走向新生活的决定。他还在信中向朋友们表达了他到上海后的新的认识:“在这里急转突变的大革命的前夕的现代,艺术是应该执着赤红的热烈的光明的勇敢的火炬,领导着被压迫群众,走向自由之路,而照耀着一个新时代的到临!”正是秉持这样的信念,到上海后他便积极投身于当时正蓬勃开展的左翼戏剧运动。他回忆说曾经参加过上海艺术剧社和摩登社的排戏,并在上海和南通演出,不过在赵铭彝、王莹、凌鹤以及南通王质夫等人的相关文章中,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想来不是主要演员。而戏剧恐怕也非其最爱,所以没有多久便回了老家。然而这段经历,奠定了他关注现实、追求进步的思想基础,对他一生的事业影响至深。
其次,我曾在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中国文学家辞典(现代部分)》第四册毕奂武辞条中,读到“与诗人马文珍合编过《诗使徒》”一句,语焉不详,没有更多的介绍。现在马文珍所写的简历印证了此事,可见1930年代的中国诗坛确实出现过这样一个名为《诗使徒》的小诗刊,一周一期,仅出版两期,便告终刊。虽然如今这个小诗刊似乎未见存于世,可两位现代诗人的努力和心血无疑已经融入了现代新诗运动,还是会被人们记住的。马文珍没有详细回忆创办诗刊的往事,却写过题为《办诗刊》的两首小诗,诗云:“调色的笔在画画,中南海的水青青,古木飘洒着微香,一幅米勒的《晚钟》,一片田园的宁静。”“‘你来编辑诗刊,抒出万人心愿’,是现实也是自然,追求艺术和格律,写作人生的诗篇。”字里行间,多少还是留下了可供人们揣摩推详的吉光片羽。
再次,从马文珍的简历看,他实在是一个对诗歌创作无比执着、简直可称为从一而终的诗人。他从年轻时代就喜爱诗歌,终其一生,从来没有放下过他的诗笔。他办过诗刊,出过诗集,先写新诗,后来又爱上旧体诗词的写作,直至晚年,仍然创作不辍,死而后已。到撰写人生简历的八十二岁高龄时,他还整理了一生的诗作,编出六本诗集(包括1943年出版过的《北望集》),作为毕生痴迷于诗歌创作的一个总结。可惜他去世后,其女儿马缘生为他出版的《清华园集——马文珍诗词选》,却完全看不到诗人自己的编辑思路,不知何以会违背乃父的意愿?而从《清华园集》看,漏收的诗作为数不少,随手举来,便有《你唱吧》(原载武汉《文艺》)、《诗魂》、《北平秋兴》、《鼠》、《七哀诗》、《春日载阳》、《秋水篇》、《长相思》、《黄昏两章》、《影子》、《钗邨行唫》(载上海《宇宙风》)、《相对论》、《诗二首(卧轨/默契)》(原载北平《文学杂志》)、《涿鹿之战》(原载汉口《抗到底》)等诗,还有《宇宙风》杂志连载多期的《问真室诗钞》中大部分诗作亦大都失收。我以为,如果这些诗作能被收录出版,应该更能反映诗人的思想和艺术的水准。
此外,马文珍在简历中还提到曾写过一些散文,这也是他创作的一个方面。他的散文,语言朴实无华,感情却真挚而悠远,如《平儿这孩子》(原载上海《玫瑰》半月刊),写一个父亲(即作者本人)对远在家乡的儿子平儿的深切思念和热烈期望,读来令人动容。《问真室记》、《青云街》、《残冬小记》(原载《宇宙风》)、《龙泉观》《安宁温泉》(原载《文学杂志》)等篇,则记述他在昆明西南联大工作期间的工作和生活的情况以及业余去附近名胜游览的所见所感,反映了在那个艰难的环境下中国知识分子坚持抗战的不屈意志、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以及热爱祖国美好河山的生活情趣。还有散文《纪念林憾庐先生》(原载《宇宙风》),更是一篇直抒胸臆之作,其感情之真挚哀伤,读来令人动容。应当指出的是,作者这一时期的散文作品,比起他早期那些激情奔放、活力四射的《寄山东实验剧院的朋友》等文,内容更加丰实、态度更加从容,文笔更加老练,无疑体现了诗人在人生和创作上的进步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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