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莫斯科的重要文献

【类型】报纸
【作者】孔海珠
【简介】    戈宝权先生1913年生于书香门第之家,从小受到叔父戈公振(著名新闻学家)的启蒙,1935年赴莫斯科,担任天津《大公报》驻苏联记者,后作过外交官、中苏友好协会副秘书长、中国苏联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职。戈宝权是位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学者,他通晓英、法、日、俄乃至西欧、东欧一些国家的语言文字,又是国内外
【全文】

    戈宝权先生1913年生于书香门第之家,从小受到叔父戈公振(著名新闻学家)的启蒙,1935年赴莫斯科,担任天津《大公报》驻苏联记者,后作过外交官、中苏友好协会副秘书长、中国苏联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职。戈宝权是位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学者,他通晓英、法、日、俄乃至西欧、东欧一些国家的语言文字,又是国内外公认的普希金研究专家。我有幸曾得到戈老的学术启蒙和具体教导,在纪念戈老逝世十周年的日子里,忆及两件来自莫斯科的重要历史文献,即来自戈老的发现和认真追索的结果。现介绍如下:

第一件是写给高尔基先生的慰问信。

19366月,中国文艺家协会在上海宣布成立。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气似乎不太好,到会的人热情很高涨,在福州路一家西餐社,三间打通的房间被六七十人挤得很满。会议由年龄最长的夏丏尊主持,傅东华报告筹备经过。这个会议被评认为“这是中国文艺界自1930年以来唯一划时期的集会”。然而,在举行成立大会的前一天,从报上得悉莫斯科正式发表了高尔基病重的消息,这则消息,自然引起了中国作家的重视,由梅益先生动议,在大会上全体一致决议,向文豪高尔基发出慰问信。

    那么,事后这封慰问信究竟发出没有?我们在报刊上查不到这条消息和信件内容。实际上,在成立会后的第五天,一封以中国文艺家协会名义致病重的高尔基的慰问信件拟就发出了。这封信在国内没有发表,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直至25年后的1961年,戈宝权先生在莫斯科出版的《高尔基与外国作家通信集》上,查到了这封信件的俄文译件,把它转译回来,接着又寻访到高尔基博物馆,找到了这份中文原件,并撰写了《中国作家慰问高尔基重病的信和纪念他逝世的悼文》,才使我们了解到这封信的存在和在苏联备受重视的情况。

    后来,戈宝权先生将这封慰问信的照片赠与丁景唐先生。丁先生据此写了《三十年代中国文艺家协会给高尔基的慰问信》一文,据丁先生考证,这中文原信出自我父亲孔另境(若君)的手笔,于是又将照片翻印了转赠给我纪念。我很高兴得到这份出自父亲手笔的重要文献。中文原件共三页。用“中国文艺家协会用笺”信纸,直行书写,约600余字,写于1936612日,信末盖有“中国文艺家协会”横形会章,可见是一份公函。全信的内容在此就简略不说了:。这封信是中国文艺家协会的第一件议案。不久,便传来了高尔基于618日病逝的消息,这封信成了高尔基生前所收到的最后一封慰问信,它记录了来自中国作家对他的尊敬、爱戴和关怀,所以,备受前苏联的重视,将它译成俄文,收录在《高尔基与外国作家通信集》一书中。

如果不是戈宝权先生的执着努力,这件事、这封中文信将被湮没。

第二件也是一封信。

这是戈宝权写给茅盾的第一封信,一封发自莫斯科的长信,经过时代的风雨变迁,受信人茅盾始终将其保存在文件夹中,同样说明这信件内容的重要,及对戈先生劳动的尊重。

这封信件长达3500字,大凡谈及四个方面的内容。即:一,为茅盾的译作详细地订正和其作者介绍;二,介绍自已在国外的工作和爱好;三,介绍中国文学在苏联的翻译和刊载情况,包括茅盾的《子夜》、《动摇》的译本、定价、印数等;四,鲁迅逝世时,当地隆重的纪念情况;由鲁迅主编瞿秋白《海上述林》的书,在他们那里受欢迎的程度。最后,托购五部《海上述林》,请耿济之返俄时带去。并附有刊载纪念鲁迅文字的《救国时报》等请茅盾带交许广平。

这封长信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涉及的内容相当丰富,真实地反映了1936年那个时期的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状况,再现消逝了的异国“文化风景”。这份珍贵的历史资料,至今还有其新鲜的价值,如他在信中首次提出《海上述林》中的错误,指出其中一帧照片的说明文字有错等等。由于戈宝权细致、踏实的认真学风,经他过目的书刊,总能挑出问题。在他的不带功利的述说中,我们感受到一位著名学者的功力。

这封戈宝权给茅盾的信,约写于1937年1月4日。从措辞和内容,可以断定是他们通信的第一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茅盾先生:

我想写信给先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第一次是读先生所译的《文凭》的时候,第二次是读先生所译的《世界的一天》的时候,但当时因为不知道先生的通信处,并且觉得没有经人介绍就写信给先生,多少总有点冒昧;这一次耿济之先生返国,耿先生与先生系多年相识,也许在上海还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我就鼓起勇气托耿先生带这封信给先生,至于冒昧之处,尚望先生原谅。”

关于耿济之先生(1898~1947),他早年考入北京俄文专修馆,与瞿秋白同学。他与郑振铎等人在北京组织发起文学研究会。 与郑振铎以C.T.和C.Z.的笔名合译了《赤色的诗歌──第三国际颂歌》﹐亦即《国际歌》。他与茅盾交住的历史久远,大约在茅盾编《小说月报》的时候。所以,戈先生说“耿先生与先生系多年相识,也许在上海还有见面的机会,”并托他带信。耿先生于1922年起去前苏联在中国大使馆工作。他是翻译大家,尤其是俄国和苏联文学作品的译者,译作很多。

    戈先生在信中提及的《文凭》,由现代书局1932年9月出版,共八章,附“关于作者”一文。此文茅盾作于1930年5月23日。出版时又加作“译后记”。戈宝权看到的应该是这个译本。

信中提到的《世界的一天》由M.柯尔曹夫着,茅盾的译文刊于《译文》新一卷一期1936年3月16日出版,并附有“后记”。

在介绍自已在国外的工作和爱好时,他说:

鄙人在此,每日除为国内报纸刊物写些通行稿之外,即专心弄俄国的文学及戏剧等,搜的书籍也已非常之多,对于这几方面的东西也已经比较熟习,但尚不敢说是已经达到能译述和介绍的程度。国内的新杂志也每日可以收到,其中《译文》是常置案头的。关于俄国的部分,其中亦时有误译,或者是作者生平不详,或者是译名不详,我常想将这许多地方写出去告诉译者,但因为怕得罪人,结果还是没有写。我这一次将先生的译文中的几处小的错误指出,想先生当不致以此罪我也。又如国内的杂志中,常转载苏联的版画,但对于作者的生平及作品,多未能介绍,即如枯克立尼克赛(Kukryniksy)本是三位画家的合名,记得在某一个杂志中疑为是一人。孟十还先生译别德内的诗时,因为对于这三位画家的生平及作品不详,就只得从苏联版画展的目录中抄了一段说明。苏联的许多木刻画家及版画家,在此地也常可以见到,我本想选择出最著名的几位画家(如克拉夫青科,发伏尔斯基,枯克立尼克赛等人),将他们的生平及作品介绍给中国人,并附印其重要的代表作品,但找不得一个杂志可发表,也就得作罢。”

信中还介绍了中国文学在苏联的翻译和刊载情况,包括茅盾的《子夜》、《动摇》的译本、定价、印数等。写到:

“最后我告诉先生一点中国文学在苏联的情形。《申报周刊》曾载**所作的《中国文学在苏联》一文,想先生已见过。我也曾为《申报周刊》写过一篇,《四库全书与列宁图书馆》,在文末讲到中国文学在苏联的情形,但因与前文有重复之处,故由编者删去。在杂志方面,去年有过《国际文学》的中文本,共出两期,一名创刊号,一为苏联作家大会专号,现已停版。

在书籍方面,有先生所著的,《子夜》的中文版,莫斯科外国工人出版部出版,上下两册,凡被检查之处,均重新印出。俄文中,有先生所著的《动摇》的译本,译者的名字是Sin,不知是中国人还是俄国人,书前有王希礼(vasilnjen)的序文,此人专着文介绍中国的文学,现在列宁格勒的中国学院教书。《动摇》的出版处是列宁格勒的国家文艺出书籍出版局,价三卢布二十五戈比,印刷总数为一万三百部,现早已售之一空。先生所著的《子夜》前闻萧三说,已由王希礼译为中文,(引者注:此处约戈先生笔误。《子夜》由王希礼译成俄文。)其中关于交易之各种名辞,较为难译。

此外有一种中国近代小说集,题名为《中国》,系萧三所主编,哈尔科夫(Kharkov)一出版局出版,其中共收有小说十四篇,诗三篇(俱萧作)。小说中有郁达夫、丁玲、张天翼、楼适夷,胡兰畦及先生等人的作品,先生的作品是《春蚕》及《子夜》中叛乱的一段。俄文译笔虽非常之好,总印刷数一万部,此书不易购到。”

信中还提及了鲁迅逝世时当地隆重的纪念情况等。

“此外鲁迅先生逝世时,此地的中国学院及中国工人俱乐部均举行过追悼会及展览会。苏联作家会举行的一次,更为隆重,有萧三、法捷也夫及特莱杰亚考夫等人的演说。并有两位艺术家朗诵《阿Q正传》及《孔乙己》。

讲到鲁迅先生的逝世,就联想到他在逝世前所编的《海上述林》,此书曾从耿先生处借来,但未能细看,即又被其它友人借去,直至现在尚未归还,这本书印刷非常精美,但记得其中有一个错误,就是拜林斯基的像片下,不知怎么会注上一个“拉发格像”的字样,我们知道这一本书已非常的晚,所以托友人到内山去买,但未卖到。此地要看这一本书的人太多,有一位友人还这样写信给我:“日前在尊处借阅的书,本拟即日奉赴,但因此书内容珍贵,很想多读几遍,再则还有几位爱好文艺的朋友及对于该书译者编者与出版者敬爱之诚,也想要披览观摩一番,兹拟再借数日,暂延返期。……

现在这一部书,不知何处能否弄到?又下册曾否出版?如先生能设法各买得五部最好,可于下次请耿先生返俄之便带来,因邮局不能寄,至于书款当托沪上友人转奉。此处友人视此书甚为珍贵,将来或印亦未可知。又关于鲁迅先生有何种新书籍或纪念册,能否赠寄一二。如先生需要此地何种书籍及杂志,请来函示知,当即寄奉也。

以上拉杂写来,字体草率,尚望先生原谅。得暇并望常赐教言,专此,顺请

撰安。

                                     戈宝权谨启。

                                       一月四日。

如蒙赐函,可由莫斯科中国大使馆转。

Pao-chuan Koo

*  Chinese Embassy

Moscow U.S.S.R

又寄信给先生时,用何地址及署名较妥?

外有《动摇》俄译本一册及《巴黎救国时报》三份。《救国时报》系在此地外国工人出版中购到者,其中载有记念鲁迅先生之文字。阅后请转赠许广平女士。”

 

关于茅盾收到信后的回复情况不详。这信件的原件是其家属捐赠上海图书馆的信件之一。我看到泛黄的纸上细细密密的小字,夹杂许多外文字,难于辨认。复印后又请“高手过招”辨认,在他们的热心帮助下终于大都分辨出来了,还存有不少空白,很是遗憾。

这封信不仅说明戈宝权先生治学严谨、一丝不苟,解决具体问题有一追到底的科学精神,不管你是如何的权威人物,如何的长者,他一经发现你的译作有错,他会无保留地向你提出来,要求更正。这种严谨的态度,不厌其烦的坦率、不顾情面的叙说,有着他的人格力量的支撑。并且,经他订正、查考的文献,加上有根有据地科学注释,堪称学界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