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20-03-01
【类型】报纸
【作者】 姚一鸣
【简介】 偶翻周作人的《苦口甘口》,读到一篇《苏州的回忆》,是周作人1944年3月所写的,初刊于《杂志》第十三卷第一号,又刊《艺文杂志》第二卷第五期。文章用平实的笔调,回忆了前一年在苏州两天时间的所见所闻 ,除游览了虎丘、灵岩以外,还祭扫了老师章太炎墓和瞻仰了俞曲园的故居。苏州的点心闻名大江南北,周作
【全文】
偶翻周作人的《苦口甘口》,读到一篇《苏州的回忆》,是周作人1944年3月所写的,初刊于《杂志》第十三卷第一号,又刊《艺文杂志》第二卷第五期。文章用平实的笔调,回忆了前一年在苏州两天时间的所见所闻 ,除游览了虎丘、灵岩以外,还祭扫了老师章太炎墓和瞻仰了俞曲园的故居。苏州的点心闻名大江南北,周作人自然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文中就有一段提到了南方的点心:
“又在小街上见到一爿糕店,这在家乡极是平常,但北方绝无这些糕类,好些年前曾在《卖糖》这一篇小文中附带说及,很表现出一种乡愁来,现在却忽然遇见,怎能不感到喜悦呢。……我初来北京的时候,因为没有好点心,曾经发过牢骚,并非真是这样贪吃,实在也只为觉得他太寒伧,枉做了五百年首都,连一些细点心也做不出,未免丟人罢了。我们第一天早晨在吴苑,次日在新亚,所吃的点心都很好,是我在北京所不曾见过的,后来又托朋友在采芝斋买些干点心,预备带回去给小孩辈吃,物事不必珍贵,但也是很精炼的……”
周作人是浙江绍兴人,有着江南人所特有的习惯,从小喜欢吃各种点心,在他早期散文名作《故乡的野菜》中,就有一段写到用黄花麦果做成的点心:“春天黄花麦果采嫰叶,捣烂去汁,和粉做糕,称黄花麦果糕……清明前后扫墓时,有些人家(大约是保存古风的人家)用黄花麦果作供,但不做饼状,做成小颗如指顶大,或细条如小指,以五六个作一攒,名曰蚕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亦未可知。自从十二三岁时外出不参与外祖家扫墓以后,不复见过蚕果,近来住在北京,也不再见黄花麦果的影子了。” 周作人对于儿时的记忆是深刻的,即使用野菜做的饼和点心,在他心目中一样的难以忘怀。
在1938年9月的《宇宙风》第七十四期上,有周作人的《卖糖》一文,生动地描绘出旧时卖糕的情形:“卖糕者多在下午,竹笼中生火,上置熬盘,红糖和米粉为糕,切片炙之,每片一文,亦有麻糍,大呼曰麻糍荷炙糕。……早上别有卖印糕者,糕上有红色吉利语,此外如蔡糖糕,茯苓糕,桂花年糕等亦具备,呼声仅云卖糕荷,其用处似在供大人们做早点心吃,与炙糕之为小孩食品者又异。此种糕点来北京后便不能遇见,盖南方重米食,糕类以米粉为主,北方则几乎无一不面,情形自大不相同也。小时候吃的东西,味道不必甚佳,过后思量每多佳趣,往往不能忘记。” 一句“小时候吃的东西往往不能忘记” ,道出周作人许多的感叹来。
自周作人少年时进南京江南学堂,随兄一起赴日本留学,到回国以后定居北京,一直到晚年过逝,他很少再回家乡绍兴,他曾说北京也是他的故乡。但思乡之情人之常有,而连结这种怀乡之情的,无疑是江南的点心。周作人在他的散文随笔中,经常会提到这个话题,并议论北方没有那样的点心。在他五十年代初为上海《亦报》所撰的“饭后随笔”专栏中,则绝大部分和吃与美食有关,其中涉及点心的也不少,如“点心与饭”、“南北的点心”、“香酥饼”、“萨其玛”、“山楂与红果”、“糥米食”、“湿蜜饯”、“锅块”等,这些谈吃的文章看似是周作人回味美食,其实更多的是流露出一番怀乡之情。
其中的“点心与饭”、“南北的点心”都是周作人后期散文随笔的佳作,在“点心与饭”中周作人还为点心进行了分类:“我们乡下的点心大抵可以分作两类,一是干点心,在茶食店里所卖的是,二是湿点心,一切蒸制及有汤的东西。这第二类中有莲子茶,汤圆,烧卖,花饺,馄饨,包子,式面,藕粥等,有的家制,有的有专店,半干湿的糕和麻糍一类也就附在这里面。……”(岳麓书社《饭后随笔》)
“南北的点心”又着重说了干点心,及南北点心的不同:“以四十年前故乡的茶食店为例。所卖的东西大概有这几类,一是糖属,甲类的有松仁缠,核桃缠,乙类牛皮糖,麻片糖,寸金糖,酥糖等。二是糕属,甲类有松子糕,枣泥糕,蜜仁糕,乙类炒米糕,百子糕,玉露霜,丙类玉带糕,云片糕等。三是饼属,甲类有各类月饼,限于秋季,乙类红绫饼,梁湖月饼等,则通年有之。四是饼干类,有香糕,琴糕,鸡骨头糕等。五是鸡蛋制品,有蛋糕,蛋卷,蛋饼等。到北京来看,货色很不一样,所谓小八件大八件,样子很质朴,全是乡下气,觉得出于意外,虽然自来红自来白这些月饼似的东西,吃起来不会零碎的掉下皮来,觉得还有可取……北方的是官礼茶食,南方的是嘉湖细点。” (岳麓书社《饭后随笔》)周作人的点心分类亦是十分细致。
读了周作人所写的点心,让人产生出许多美食的联想来,有的点心闻所未闻,或早已失传,但在周作人笔下如数家珍。晚年的周作人居于北京,生活的清苦使他常常念起家乡的点心来,但在那个时代,靠翻译和海外刊稿,这些收入还不能保证周作人的生活质量,于是在致友人曹聚仁、鲍耀明等的信中,除托刊稿、购书以外,还要求能带些食品,如托鲍耀明在香港带猪油、糖果、点心之类,据周作人与鲍耀明通信中统计,几年间鲍耀明从香港给周作人寄回的食品计有:砂糖、猪油、奶粉、味精、糯米、虾米、扣肉、月饼等物(与鲍耀明信中绝大部份内容都是关于邮寄食品的)。由于当年国内正处于自然灾害,物质十分的匮乏。晚年的周作人体弱多病,对于早年享用的点心还是念念不忘。
“七日寄出之福神渍,已于十五日到达,唯所寄月饼则迄无消息,似已付之浮沉,与前此数次之煎饼均已送给税关的执事诸公矣。由是可知凡属点心类皆不能邮寄,但亦偶有寄到者,则似漏网之鱼,不以为例者也,特此奉闻。以后请勿再寄点心之类,盛意至可感,但徒费亦属可惜耳。有在港友日前寄扇面来嘱写字,乃亦蒙税关退回,至以何理由不准进口,则未能明白,但此尚有通知,至于月饼及前此之煎饼则并通知亦未有也。”(周作人1960年12月22日致鲍耀明信,选自《周作人与鲍耀明通信集》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版)
从周作人致鲍耀明信中可知,一般邮路大约要八到十天,但鲍耀明寄出的月饼、煎饼等点心,周作人一直未收到,于是怀疑是不是税关(海关)私吞了,以周作人那时的境遇,也只能在信中发发牢骚罢了,“以后请勿再寄点心之类”。但友人寄的点心一直收不到,周作人是不开心的。
“如市上有售‘蒲烧’者,乞再为买寄一次,用周信子的名字寄下。关上放宽食品之说,尚无所闻知,唯以近日情形征之,似已不似前此之严,最厉害的是前承寄下广东月饼的时候,那时一句话都不说,便不客气地没收了。……”(周作人1961年2月24日致鲍耀明信)
“唯别无甚欲得之物,因点心类既不能进口,其余副食品亦不知孰为禁品?倘有罐头‘蒲烧’,尚乞酌量购寄,余则不敢望也!”
周作人信中所说的“蒲烧”,是一种鳗鱼做的罐头,周作人妻子乙羽信子是日本人,可能喜欢吃这种食品。邮寄周作人的食品等物都是由香港寄出,总有无法收到的,除怀疑税关(海关)私吞,周作人又希望检查能放宽政策。啖之食美成了周作人晚年精神物质上的一种寄托。
“十日手书诵悉。承寄下各物,甚为感谢,唯谷崎君之粟馒头虽承不远千里寄下,不知能否不坏,或幸而不至浮沉耳。揆之去年月饼之事,不无杞忧也。世兄们索敝书,同封寄上二纸,所书皆拙诗,但取其易解罢了。五四书刊昔皆有之,唯早已散失,无以应命,异日检旧尺牍,可能得陈独秀胡适之尺牍,当奉上也。”(周作人1962年2月16日致鲍耀明信)
从这封信中可知,周作人是常寄些旧书刊、尺牍等给鲍耀明,托人办事,自然也要有所酬谢的。晚年之周作人生活过得并不如意,老妻体弱多病,而照顾他们的儿媳身体也不好,最为困难的是经济上的压力,为了生活周作人有时不得不变卖家中财物,用历年收藏及文稿来换食品,也是迫不得已(据周作人日记记载,一台印度产的缝纫机,他卖了90元钱;八方古砖、外加一件齐白石的横披,忍痛卖到文物商店才给45元)。为了能有食品点心可吃,后来连书法家沈尹默为他题写的“苦雨斋”的斋名原件,都送与鲍耀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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