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蓝为洁
【简介】去年，为纪念上海电影制片厂成立60周年，出了一本厚达150页的纪念特刊，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记录了老中青几代百来名影人。他们呕心沥血，把生命献给了上海电影事业，取得的成就值得大家兴奋和自豪。但是，纪念特刊并不是发薪水的名册，也有被遗漏了的无私奉献者。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也带着各自的哀乐情绪和
【全文】
去年，为纪念上海电影制片厂成立60周年，出了一本厚达150页的纪念特刊，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记录了老中青几代百来名影人。他们呕心沥血，把生命献给了上海电影事业，取得的成就值得大家兴奋和自豪。但是，纪念特刊并不是发薪水的名册，也有被遗漏了的无私奉献者。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也带着各自的哀乐情绪和爱恨情仇离开了人世。我现在就来介绍我们已故老导演徐苏灵。
（一）
徐苏灵原籍天津，1910年出生在上海，一直以“阿拉上海人”自居。他与吴永刚同年，比吴大四个月。天性喜爱西洋画，20岁时毕业于上海艺术大学西洋画系，之后到哈尔滨艺术学院西画系工作。不到一年，他回到上海，除了活跃在上海话剧舞台外，还参加了严春堂组织的艺华影业公司做编剧。他与岳枫导演相交默契，动笔写了一个爱情题材的电影剧本《花烛之夜》，导演、编剧都特别喜欢，认为是以情动人的佳作。投资人严老板更是喜于心乐于神，满心渴望高票房收入。徐苏灵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写的《花烛之夜》刚公映，就受到媒体的猛烈抨击。1936年2月3日上海民报影谭副刊的《花烛之夜》说些什么的文章火力更强，指责是在民族解放运动高潮的年头向观众灌输宿命论和不抵抗主义的毒计。徐苏灵的处女作成了“软性电影”的代表作。
徐苏灵是个有悟性的聪明人，在第二年编导了电影《小姐妹》，描写了家庭矛盾，也揭露了些不良的社会习气。公映之后波澜不惊，没有褒也没有贬，还算太平。继后，徐苏灵还编导了《海天情侣》。可惜现在除了片名，没有别的资料可供查询，从片名不难揣测出多少带些爱情色彩，不过不属软性电影范畴。徐苏灵还算识时务，有进步。
（二）
徐苏灵年轻时长相英俊，待人处世很讲礼仪，讲侠义，所以朋友特别多。他沾沾自喜向友人透露，过去常常莫名其妙惹人爱，也糊里糊涂爱上别人。友人们听了，当然再三追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 25岁时去南昌看望祖母，碰到过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学生叫李克纯，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由相识、初恋发展到难舍难分私定终身。女孩子的父亲曾经是追随孙中山闹革命的人，不喜欢徐苏灵的口若悬河，坚决反对女儿自作主张。徐苏灵带着内心伤痛失落地回到上海。那部被斥为软性电影的《花烛之夜》，就是他献给李克纯的一份真情实意。独自回到上海后，亲戚朋友们都很同情他，纷纷给他介绍女朋友。好几个姑娘看中他，可他偏偏看中了一位回族姑娘马如慧，她并不比电影圈中的女演员漂亮，但是有点像李克纯，大方好爽，谈吐儒雅。两人相识后越来越投机。马如慧的祖、父两代都经营珠宝生意，经常交往的都是上层人士。
马如慧家拥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钻石，数大富之家。马如慧的父亲病逝不久，上门求亲的人也不少，她都看不中，认为那些人中不乏看中她家财产的势利鬼，拒绝交谈。唯独徐苏灵的多情有礼得到她的认可，两家家长也赞成他们结婚。
1934年，中央电影摄影厂在南京玄武湖畔组建，徐苏灵接受第二任厂长罗学濂的邀请去做编剧。抗日战争开始后，徐苏灵带着新婚的妻子随中央电影摄影厂到了重庆，编导了故事片《孤城喋血》和《西藏巡礼》等纪录片。这个时期的徐苏灵的生活比同行们都过得宽松富裕，当然少不了请同行们吃吃喝喝解馋。当时许多人都说徐苏灵人情味浓，讲义气。这和马如慧的珠宝变卖支持是分不开的。
（三）
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徐苏灵随中电捷足先到上海滩。在罗学濂的主持下，他们很快成立了中央电影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罗学濂任总经理，下属一厂、二厂在上海，三厂在北平。徐苏灵是上海二厂的厂长，从1946年到1949年，他拍摄了《遥远的爱》、《天堂春梦》、《衣锦荣归》、革命初恋曲、乘龙快婿、三人行、喜迎春、忠义之家、莺飞人间、天罗地网、青青河边草、天魔劫、出卖影子的人、悬崖勒马、肠断天涯（上下集）、子孙万代、青山翠谷等18部影片。
这几年的徐苏灵可谓春风得意。他们到上海接收的是“伪华影”。他自担任二厂厂长，有职有权也有钱策划拍摄故事片，大胆网络了大批由重庆返沪的著名影人拍戏。由吴永刚编导，刘琼、秦怡主演的《忠义之家》在大光明公映时，盛况空前。许多观众都争相入场，目的是看后方来的秦怡的银幕风采。作为企业领导人的徐苏灵同时也念念不忘自己的导演梦。他在审查徐昌霖新写的《天堂春梦》时就想自己上阵，但是当听到编剧说早在重庆时就约好汤晓丹合作时就放弃了。影片完成后受到舆论好评，徐苏灵又派道具张凯鲁给汤晓丹补送了200块钱。正因为他的正义和坦荡，陈鲤庭、张俊祥、岳枫、应云卫、赵丹、秦怡、金焰、白杨、王丹凤、张伐、黄宗英、魏鹤龄等都与中电二厂有过密切合作。
其实，徐苏灵的抓生产担子，并不是今天说来这么容易。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是在百废待兴的华影基地展开大规模生产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也不小。上上下下，左右前后人际关系十分复杂，要理顺关系，调动来自各方的力量共同创作影片，难啦！”
徐苏灵必须每天坐着那部接收的老爷汽车到各个部门查看，找人谈话。因为他的夫人没有同到上海，而与他断绝了恋爱关系达9年的初恋情人李克纯看到他重在上海活动的消息，立即找到他，二人再度难舍难分，并且开始了婚姻生活。
马如慧在重庆得知丈夫情变，毅然摒弃一切身外之物，找人协助搭上驶往上海的轮船。不幸的是船到汉口，儿子高烧不退。医生诊断为急性肺炎，要四针盘尼西林注射。那时，四针药剂需要四两黄金才能换到。马如慧救子心切，立即摘下手上的钻戒换钱买药。等儿子热度全退了，才再买票到上海。
到了上海后，马如慧发现与丈夫的矛盾无法解决，遂打算离婚，但是遭到婆婆的坚决反对。马如慧也想到当时一夫几妻的家庭有的是，为了婆婆的苦劝，为了儿子的心灵不受刺激，忍辱凑合过日子。善良的李克纯知道马如慧到了，常常主动打电话给大夫人。马如慧晓得李克纯不但有了个小女儿，自己还生着肺病时，常常关照徐苏灵要尽作丈夫的责任。更难得的是还叫徐苏灵把四岁多的女儿小莉接回家自己代养，加上马如慧自己生的四个孩子，共有三女二男一视同仁。李克纯去世后，小莉在马如慧身边长大。我见到小莉时，她已经顶替徐苏灵进了上影厂。她亲口对我说：“大妈妈对她比自己的亲娘还好。”
（四）
上海解放前夕，中电厂决定迁到台湾。徐苏灵借口家务事需要处理申请缓去。他让马如慧带着几个孩子跟着罗学濂去香港转台湾。无疑这是让妻儿做人质让罗学濂带走，罗当然不会疑心，还 了一封密令让徐苏灵处理，内容是摄影师薛伯青通过徐苏灵把两个共产党员委派进了道具组，要认真上报查处事实。徐苏灵知道情况严重，就把内容告诉了薛伯青。薛伯青马上带着家眷离开了上海。等薛走后，徐苏灵才在密令上签上“薛伯青并无不轨行为”几个字后交回领导。后来，薛伯青的家还是被搜查，但是没有抓到人。徐苏灵才喘了一口气，感觉真像电影一样精彩。
一天，徐苏灵接到一封信，其实是张小布条，上面写着：“如果欢迎解放，请在新闻报上登几个小广告——我同意。”徐苏灵立即照办。在香港的马如慧也带着孩子返回上海，一家人开始了新生活。
他们以为就此平安无事了，但是军管会的几位领导并没有信任徐苏灵是真心诚意迎接解放。待他办完移交手续后，不断要他写交代，后来还在大会上宣布他是潜伏下来的文化特务。徐苏灵有口难辩，一直耿耿于怀，与马如慧一起过着紧张屈辱的日子。他的心里还是坦荡的，只在私底下和好朋友说几句埋怨的话。可能他当年接触过的大人物暗中向领导作了如实汇报，因此徐苏灵受管制的时间并不长，1954年徐苏灵就回到了导演组。徐苏灵拍摄了故事片《人往高处走》、戏曲片《宇宙锋》、《秦香莲》还有《阿福寻宝记》、《第一列快车》、《穆桂英挂帅》、《百岁挂帅》以及《飞刀华》、《月亮湾的笑声》等片子。
《月亮湾的笑声》男主角张雁还得到1982年第二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作为导演的徐苏灵当然功不可没，高兴万分。
徐苏灵的最后一部影片是与张秀芳合作到广西电影制片厂导演的《杜鹃声声》，他不但费尽心思把电影拍好，也放手给张秀芳独立导演的机会，受到摄制组许多人的好评。徐苏灵从受挫折的软性电影开始，以后吸取教训，最后是上影厂的《月亮湾的笑声》，总算与金鸡奖结下了不了情，值得庆贺。
（五）
徐苏灵退休后，从家里到襄阳公园只有十来分钟的距离，他就每天都到公园走走，看看红花绿叶，与那里的老人们谈天说地，生活过得平淡舒畅。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哪一句话说漏了嘴，大家知道他是电影导演，都追着问他关于老电影明星的事情。比如阮玲玉为什么自杀呀，胡蝶为什么不演戏去嫁人呀，王丹凤现在戏演得太少呀……只要是人家问的，徐苏灵又晓得的，他都老老实实原原本本讲给人家听。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也忘了家里还等他回去吃饭的事。马如慧老太太在家里等得着急，就跑到公园找他。徐苏灵这才如梦初醒，赶快跟着老伴回家，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徐苏灵和马如慧时常节外生枝吵吵闹闹，另有一番家庭情趣。我常和张秀芳一起到徐苏灵家问寒问暖，马如慧总要在我们面前出点徐苏灵的洋相，大家一起乐一番。
后来，他们居住的大楼要动迁，就在现在的淮海中路陕西路口“巴黎春天”的地方，那时动迁费还不能讨价还价，附近买房子不够，老两口只好到距离市区比较远的地方去。折腾了几个月，总算安定下来。我和张秀芳去他的新家时，发现徐苏灵卧病在床不能自理。他们没有设立家庭病床服务的条件。马如慧叫苦连天，还好小莉常去照顾父母，厂里工作太忙的时候也是分身无术。
我们每次去，马如慧嘀咕的更多了，没有保姆，她一个人根本吃不消。徐苏灵担心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呼吸，所以一定要马如慧睡在他的身边。看他被疾病折磨的可怜样子，马如慧答应了他。不过提起这些，马如慧直摇头。一日夫妻百日恩，贤惠的徐夫人陪伴着徐苏灵走完他的人生路。
开追悼会那天，到的哀悼者不少，大部分是徐苏灵生前合作过的工作人员，连一向很少外出活动的白穆都去了。大家异口同声说：“徐苏灵真是个好人！”群众这样的评价足够送徐老安心上路了！
浏览数： 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