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泉伯伯谈往事

【出版日期】2018-07-01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范泉伯伯原名徐炜,我与他的儿子徐海安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同学。1982年12月12日,范泉伯伯为我的萧红纪念卡题辞:“我一直认为,肖(萧)红不是一个弱者。她不仅在反抗家庭时取得胜利,而且在反抗社会时也并不失败。要是她能活到今天,她一定会勇气百倍地战斗,坚定不移地跨过这个‘男子的社会’。这在1947年茅盾
【全文】

范泉伯伯原名徐炜,我与他的儿子徐海安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同学。1982年12月12日,范泉伯伯为我的萧红纪念卡题辞:“我一直认为,肖(萧)红不是一个弱者。她不仅在反抗家庭时取得胜利,而且在反抗社会时也并不失败。要是她能活到今天,她一定会勇气百倍地战斗,坚定不移地跨过这个‘男子的社会’。这在1947年茅盾先生和我的一次谈话中,也同意了这个观点。”

1946年日本投降后,茅盾到上海居住了一年四个半月,中间曾经与夫人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邀请赴苏联访问。当时范泉主编《文艺春秋》,住在山阴路的大陆新村6号三楼,二楼就是茅盾一家。范泉说:“我有幸在这段时间与茅公同住一楼,能经常聆听他的教导,并在工作上得到他的关怀和扶持”(《范泉文集·文海啸烟》第2卷2015年3月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他与茅盾时常谈论稿子和一些作家,当然也谈到萧红。因此,范泉在题辞中,很自然地提到茅盾。

范泉伯伯生于1916年9月,上海市金山县吕港人,1939年从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还在学校时,即1937年就任《作品》半月刊主编,1944年至1949年任《文艺春秋》、上海永祥印书馆、寰星书店、中原出版社总编辑。1949年10月后,历任上海市总工会机关报编辑、新闻出版印刷学校分校副校长。范泉不但是编辑家,还是位作家,创作过许多作品,有小说集《浪花》,散文集《江水》《绿的北国》《翻身的日子》,童话集《哈巴国》《幸福岛》,理论集《创作论》《战争与文学》《文学源流》《西洋近代文艺思潮讲话》和好几本译作。

以前,我只知道范泉伯伯认识萧红,但是具体情况不甚了解,于是我就写信问此事。1983年1月7日,范伯伯来信,说起了往事。他说:

您问起我跟萧红接触的情况,回想起来是这样:

1934年我跟陈烟桥同志一起到大陆新邨9号去看鲁迅先生时,由许广平先生介绍,认识了萧红。1936年鲁迅先生逝世后,我从北平回来,曾在许广平先生家里两次看到萧红。记得有一次和她谈到《商市街》。不知怎的,我特别喜欢《商市街》。我谈了我自己的一些感受,她介绍了她写这些作品时心情。因为时间长了,具体细节想不起来了。

1933年,范泉在上海光华大学附中念书,快要毕业时,和在读大学的马华到内山书店买书,正巧遇见鲁迅。因为马华是左联成员,与鲁迅认识,上前与鲁迅握手,同时向范泉介绍:“这就是周树人先生。”

那天鲁迅穿一件青灰色长衫,上唇蓄着浓黑而整齐的胡须,平顶头发,身材不高,脸色有些憔悴,可两眼炯炯有神,笑声爽朗,听了马华的介绍,伸出右手用力地握住范泉的手,接着亲切地与他交谈起来。范泉说自己爱好文艺,自学日文已经有三年,在《申报》副刊《自由谈》上发表了几篇文章。鲁迅问他文章是什么内容,用什么笔名……最后,关照内山完造帮他寻找需要的书。这第一次与鲁迅见面,给范泉留下难忘的印象。

第二次就是1934年,即范泉在信中告诉我的,跟着陈烟桥到鲁迅家去,那天鲁迅不在家,许广平在家,另外有一位客人——萧红,这样,范泉认识了萧红。

1934年11月,萧红离开青岛到上海,在鲁迅家里遇见范泉。此后,两人各忙各的。范泉创作的同时编辑刊物,萧红创作了小说《商市街》《牛车上》等。1936年7月,萧红只身东渡日本,在日本听到鲁迅去世的消息,1937年1月从日本回沪。范泉正好也在上海,去看望许广平的时候两次遇见萧红。一回生,二回熟,两人谈起了各自的创作。

范泉特别喜欢萧红的《商市街》,觉得读起来真实、亲切,语言朴实无华。《商市街》是一本散文集,写的都是萧红的真实写照,1936年8月和9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两次出版。

在与萧红的交谈中,范泉知道1932年她得到萧军、舒群等朋友的帮助,脱出旅寓困境,与萧军结合,搬到商市街25号(今道里区红霞街25号)。那时候,她累、她病、她饿、她贫……但她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一颗真挚地热恋着她的心,与萧军开始了饥寒交迫的蜜月生活。

范泉与萧红的几次见面,虽然时间并不长,可是他还是很关心萧红的事情。我曾看到过范泉写《萧红的死》,纠正了多少年来萧红去世的原因,内中还提到本人的《萧红年表》,说“在国内外研究萧红作品的文章里,凡是谈到萧红晚年的病况时,一般都根据<萧红小传>的描述,认定她是死于肺结核。”

1982年10月16日,范泉接到《萧红小传》作者骆宾基的信,说萧红不是“死于肺病,也不是死于气管扩张。今天看来,萧红是死于粘痰堵塞。”(载同上)

最后,范泉感叹道:如果“没有动乱,生活安定,有着比较完善的卫生设施……她是不会死的。”

其实范泉伯伯本人的生活也很坎坷,上世纪50年代肃反运动开始,被怀疑为“南京暗探”(国民党特务),经过两年半重点审查做出否定的结论后,由于他鸣放了“肃反运动不应该先审查后调查”,而被戴上“右派”帽子,流放青海。长期住在年久失修的喇嘛寺里,多次从死亡线上踅回来。“文化大革命”中,由于造反派急需大幅毛主席油画像,就指令范泉去画,要知道他仅仅在小学六年级美术课上学过一点水彩画,不去,就会没完没了地批斗,结果被整死;去,如果画不好,丑化伟大领袖形象,那更是罪该万死,打成现行反革命。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报着一线希望,去画。于是他拿出全身的解数,日夜学画,边学边画,居然在规定时间内画出《毛主席去安源》的六平米油画像,得到造反派的认可,从此,他画了大大小小的毛主席油画像和毛主席语录水粉画,作为“右派画家”平安度过“文化大革命”。1979年得到平反,此时范泉已62岁,受聘于青海师范大学,主编《中小学语文教学》,带了两批研究生,一直到70岁时,才在1983年1月调回上海。

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经过十年的拼搏,编纂了一部两千万字、十二专集、三十分卷的《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于1996年8月出齐,1997年9月给此书颁发了国家图书奖中最高一级的荣誉奖。授予范泉“新闻出版特殊贡献”奖。

范泉伯伯在青海主编刊物时,就向我和父亲约稿,我写了篇《瞿秋白和列宁的会见》,发在1982年12月15日《中小学语文教学》1982年12期上,他在繁忙的工作中,还特别关照我这个作者,1983年1月7日来信中说:“《中小学语文教学》12月号和稿酬都已寄给你,谅已收到?”接着又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继续说:“您在业余从事写作,很不容易。希望您确定一个主攻方向,然后围绕这个方向看书并写作,长久以后,一定能得到比较理想的成果。”前辈的谆谆教导,让我永远受用,现在我所取得的成就,与他们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我在书里曾写到萧红《呼兰河传》的初版本,是1941年桂林上海杂志图书公司出版,为范泉主编《环星文学丛书》1集。事实上,范泉从来没有去过桂林,主编《环星文学丛书》是1946年底开始的,大约在秋冬之交。骆宾基把1942年桂林出版的土纸本给他,同时给了他《萧红小传》和茅盾写的序,于是范泉在1947年6月由上海环星书店出版。

范泉伯伯是一个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现代出版史上,有成就的编辑家,现在他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纸墨更寿于金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