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龚明德
【简介】写于一九二三年七月七日的《“石虎胡同七号”》是徐志摩的著名新诗代表作之一,这首诗简直就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诞生于中国的诗体《桃花源》。徐志摩把他以协助蹇季常处理英文信件为职参与工作的“北京松坡图书馆”之北京西单牌楼石虎胡同七号的“小园庭”的景致和人事写得可歌可泣、可欣可赏——这里是一派甜美、一派温
【全文】
写于一九二三年七月七日的《“石虎胡同七号”》是徐志摩的著名新诗代表作之一,这首诗简直就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诞生于中国的诗体《桃花源》。徐志摩把他以协助蹇季常处理英文信件为职参与工作的“北京松坡图书馆”之北京西单牌楼石虎胡同七号的“小园庭”的景致和人事写得可歌可泣、可欣可赏——这里是一派甜美、一派温馨、一派欢乐、一派享受……
因此,诗作篇名中的那个双引号万不能省去,这是当时要来参与活动的新月社成员和在北京松坡图书馆供职的职员共同的亲切呼唤,是——“我们的小园庭”!
初次发表在一九二三年八月六日《文学》周报时,《“石虎胡同七号”》还有副题“赠蹇季常先生”。这个副标题,也不能丢掉!因为诗作的最后一节即第四节的第三至第五行,全是抒写这位“蹇季常先生”的。丢掉了,就让读者摸不着门路了,——不晓得这“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中的“蹇翁”究竟是哪一位老人家。别说一般的教师或读者了,就连北京大学著名诗学教授谢冕主编的《徐志摩名作欣赏》中由教授、博士、硕士之类的大文化人写的对这首诗的赏析著述,也是空泛谈说,根本就不去追问“蹇翁”、“蹇足”等等诗行中的“诗素”是在咏唱什么……因此,这里来顺便释说一下“蹇翁”和“蹇足”:“蹇翁”,就是蹇季常;但“蹇足”却不能望文生义地简单理解成“蹇季常的脚”,这儿写及蹇季常的“蹇足直指天空”是说蹇季常喝足了酒之后的怡然自得的姿势——坐着喝酒的“蹇翁”,他的跛脚放在地上或者平放在一个小方凳上,他的那只病足的脚尖就会是“直指天空”了。当时,蹇季常的病足是很著名的,梁启超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徐志摩《石虎胡同七号》的版本变迁,也就是这首诗的文字变化,不曾有过细说的文章。就诗作本身的文字,在徐志摩生前,《石虎胡同七号》只有《文学》周报初刊本和《志摩的诗》初版本两个系列。但是,其后的新印本,却有太多的“异文”了,我们把常见的拿来说一说。
没有找到一九二五年八月由中华书局代印的线装宣纸本《志摩的诗》,只知道一九二八年八月“重印初版”的平装本《志摩的诗》中所收《“石虎胡同七号”》已经删去了副标题。或许操刀砍去这副标题的人觉得“蹇季常”这人太无名气了吧!然而,作为“诗仙”的徐志摩,当然明白这个“蹇季常”坐着喝酒时的 “蹇足直指天空”的潇洒,而且“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不用说,这“巨樽”里当然满斟上了美酒,“一斤,两斤”地“杯底喝尽”:此形象,成就了你“徐诗仙”的飘逸的诗意,你、你,你怎可以把“蹇季常”这唤醒你诗欲的恩人给删掉呢?
更何况,蹇季常决非凡俗之辈,他是著名作家蹇先艾的叔父。蹇先艾在北京念中学,就寄宿于他叔父蹇季常供职的“松坡图书馆”宿舍,常与徐志摩在一起。徐志摩“打工”的“松坡图书馆”实际负责人也是蹇季常,当时的名流梁启超等都是蹇季常的挚友,蹇季常就代表着挂名馆长梁启超管理“松坡图书馆”。再说,《“石虎胡同七号”》这首诗是徐志摩写赠蹇季常的这事,当年也是圈内的人所共知的。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九日《晨报·学园》中的蹇先艾《我现在是为文学的朋友流三次的眼泪了》一文就有“我不由想起你送我的叔父《“石虎胡同七号”》那首诗了”的抒写。蹇先艾的这文章是悼念徐志摩的名篇之一。
忘恩负义,是该被诅咒的!但愿删掉诗作副标题,不是徐志摩自己干的蠢事。我,这样期许。
《“石虎胡同七号”》第二节第三行“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明”,其中的“小蛙”被一个徐志摩诗集全编本误为“小娃”,如果不是拼音录入的键误,就闹了大笑话了。这儿的“小蛙”是一只小青蛙呢!
往下,《“石虎胡同七号”》第三节第二行为“奈何在暴雨时,雨捶下捣烂鲜红无数”,不少新印本把动词“捶”错成了名词“槌”。《文学》周报初刊件和一九二八年八月由新月书店印行的“重印初版”《志摩的诗》都是清清楚楚的“捶”的异体字,提手旁着一个“追”。这个“捶”字不能错成“槌”,因为“暴雨”再猛,也不可能像木槌一样粗地一注注从天上直至落下来。大的雨点“捶”下来,把“小园庭”的不少鲜花给“捣烂”了。——这,才是徐志摩要蕴造的诗意。
这首徐志摩的新诗代表作《“石虎胡同七号”》被编入“权威”选本《徐志摩选集》,邵华强、应国靖负责编选,一九八三年九月在“权威”的国家级专业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印行,以后又多次以平装和硬精装本印行。编选者在《编后记》中说这是“建国后第一本徐志摩诗文选集”,在书荒时节面世,且赶上了全国的大好读书风气,所以印量是很大的。但是,细读过这个二十四万字的选本,觉得算不上是理想的选本。单就《“石虎胡同七号”》一诗,就有好几处明显的错讹。如诗的第一节和第三节的第五行末均把破折号误为一字格的短横线了。至于对照《文学》周报初刊本所发生的“异文”,有:第一节第五行中“求婚艳曲”被改为“求婚的艳曲”,依诗的语言节奏,“的”不该加;第二节首尾两行之末的“似梦之境”被改为“依稀的梦境”,这里可能想与最后节中“快乐之中”不构成诗语雷同而改;也是第二节,第四行“槐树之顶”被改为“老槐树顶”,改得好,不仅诗语变化多样了,而且与第一节第三行中“槐翁”保持了意韵的一致。编选者说他们依据的是“一九二八年八月上海新月书店版《志摩的诗》”,便去查阅此版本,查核一九二八年八月新月书店“重印初版”《志摩的诗》第八十三至第八十五页,上述的三处“异文”在《志摩的诗》中的情形是:原刊“求婚艳曲”此处为“求婚艳曲”、原刊“似梦之境”此处为“依稀的梦境”、原刊“槐树之顶”此处为“老槐树顶”。也就是说,一九八三年九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大量印行的《徐志摩选集》基本忠实于它所依据的旧版本,只不过自作主张地在诗末补写了不准确的模糊的写作时间“一九二三年夏作”。徐志摩是否就是在这个一九二八年八月新月书店的稿本上修改此诗呢?还无法断定,得查核一九二五年八月由徐志摩自费在上海中华书局排印的聚珍仿宋线装版《志摩的诗》才敢最后下结论。找来声言是“据线装本重排”的一九八三年八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原本选印”丛书中的《志摩的诗》中的此诗,与一九二八年八月新月书店的“重印初版”《志摩的诗》相核校,完全一样。如果“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原本选印”本没有妄自动手“对明显错讹作了校正”,就大体可以确定是徐志摩一九二五年年初由他本人亲手在线装本的稿本上动了这几处文字的。
最后要说说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所有的“徐志摩研究专家”都没弄明白这首诗写于哪一天,我在《文学》周报初刊件的诗尾发现一个“巧日”,快活地把本诗写作时间定为一九二三年八月十八日。我查了万年历,一九二三年阴历七月七日是公历八月十八日。
但很快,这“八月十八日”就被我否定了。《“石虎胡同七号”》发表在一九二三年八月六日《文学》周报上,当然不可能发表在前、写作在后。于是联想到徐志摩一九三一年给林徽因写过一封信,信尾写着时间“洋郎牵洋牛渡洋河夜”,这是西历也就是公历七月七日的表述。基于这个推想,这文章一开始,我把这首名诗的写作时间从“一九二三年夏作”的模糊表述进展到“一九二三年七月七日”的具体指认,我认为这样是有益于教学和研究的。
还有一个细节要说清。《“石虎胡同七号”》是发表在《文学》周报上,不是发表在《文学周报》上。《文学》周报是附于《时事新报》的四开八版(有时版面多出一二版)报纸附刊;《文学周报》的独立出版,是一件大事,在《文学》第一百七十一期头版有大字广告,。一九二五年五月十日,这四开的“《文学》周报”才正式更名为十六开的“《文学周报》”。
这个“《文学》周报”正式更名为“《文学周报》”的事,不是“小事”,正如“陶知行”和“陶行知”、“林徽音”和“林徽因”的名字被改动的时间弄教育研究和文学研究的人不可以不弄明白一样,“搞”徐志摩诗歌研究的人也要弄明白徐氏名篇《“石虎胡同七号”》的初刊处是“《文学》周报”而不是“《文学周报》”。但,很遗憾,连上述“权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印行的《徐志摩选集》也是错误的“《文学周报》”。
依照“勘订”的原则,其最终成果要弄出一个“史料汇校本”和“普及读本来”,我把我对《石虎胡同七号》的勘订成果弄成一个“史料汇校本”和“普及读本来”结合的版本,如下。
石虎胡同七号
赠蹇季常先生
徐志摩
(一)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
小雀儿新制成求婚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二)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似梦之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槐树之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似梦之景。
(三)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捶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四)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
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
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
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我只动了几处标点符号,如依据第一节首行的末尾的正确标点把后三节首行之末的分号改为冒号、把几处现在遵从的语意层次规范该用顿号的地方用顿号替换了原来的逗号。这里使用的文字,就是初刊面貌。待这首诗的手稿找到了,再做勘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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