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中的“五虎将”与“东吴系”

【类型】报纸
【作者】韦泱
【简介】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春秋》正式在上海创刊。创刊号上,陈蝶衣定下基调:“给一般人作为苦闷时的精神食粮”。这就表明,《春秋》是一份休闲、消遣性的市民杂志,这正是海派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关于海派文学,一直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在现代文学框架下,早期就有“鸳鸯蝴蝶派”与“五四”新文学两个脉系。而被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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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春秋》正式在上海创刊。创刊号上,陈蝶衣定下基调:“给一般人作为苦闷时的精神食粮”。这就表明,《春秋》是一份休闲、消遣性的市民杂志,这正是海派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

关于海派文学,一直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在现代文学框架下,早期就有“鸳鸯蝴蝶派”与“五四”新文学两个脉系。而被称作“鸳鸯蝴蝶派”的通俗文学,似乎更适宜在上海这块特定的土壤里生长、发展。正如“鸳鸯蝴蝶派”的重镇《礼拜六》周刊在创刊时所宣布的宗旨:“一编在手,万虑都忘,劳瘁一周,安闲此日。”清末民初发轫而起的这一通俗文学潮流,应可算作海派文学的源头,亦是第一个高潮,其代表人物为胡寄尘、周瘦鹃、张恨水、包笑天、程小青、顾明道等。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新感觉派传入我国文坛,得此风气之先的首推上海,因为上海是西风东渐的试验田,更容易接受来自异域的新文学观。以施蛰存为主编的《现代》杂志,集结了当时的主要新感觉派作家,如刘呐鸥、穆时英等,他们以新的艺术手法反映了都市生活,形成了海派文学的第二个高潮。到了四十年代中后期,先后在上海创刊的一大批通俗文学杂志,造就了众多具有海派文学新风格的作家,将海派文学的发展推向了峰巅。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后,上海平民为避战火,纷纷涌入“租界”,这块暂时还算平静的市区,如浊浪包围中的一座孤岛,史称“孤岛时期”,一直到一九四一年底,由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各国纷纷放弃在华租界,日军全面占领,“孤岛”终于被浊浪吞噬,上海沦陷,一直到日本投降,这一时期被称为“沦陷时期”。

沦陷后的上海,一切都被恐怖气氛笼罩。日伪在文化界迫害进步文化人士,禁止抗日书刊出版,查抄进步书店等,进步作家如许广平、朱维基、陆蠡、章锡琛、夏丏尊、赵景深等先后被拘捕或传讯,更多作家或潜离上海,没有走的也搁笔赋闲,不与敌人为伍。少数抗日色彩相对薄弱的通俗文学刊物此时得以存活,如《小说月报》《万象》等。一九四三年后,空气有所松动,上海文学渐显摆脱沉闷、开始复苏的征兆。《春秋》《紫罗兰》《人间》等一些综合性的通俗文艺刊物率先创刊。由于大部分作家还在大后方,一批本土文学新人很快脱颖而出,以刊物为舞台,施展文学才华。当时,在《春秋》的版面上,活跃着称为“五虎将”的五位青年男作家,他们分别是沈寂、石琪、郭朋、徐慧棠、沈毓刚。

沈寂,原名汪崇刚,笔名汪波、谷正魁等,浙江奉化人,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西文系。一九四三年,他的第一篇小说《暗影》刊登在顾冷观主编的《小说月报》上,之后的《盗马贼》《大草泽的犷悍》《被玩弄者的报复》连续三期刊于柯灵主编的《万象》上,柯灵推荐其作品时说:“细读之下,作者自有其清新的风致,沈寂先生是创作界的新人,这也是值得读者注意的。”由于柯灵曾被敌伪传讯,为不引起敌伪注目,他推荐沈寂代他主编《万象》,最后一期终刊号就是沈寂以汪波笔名主编的。他还主编过《幸福》《西风》等杂志。在《春秋》最困难的第五年起,沈寂毅然担纲主编职责,一直坚持到第六年第四期终刊。沈寂真正在《春秋》露面的第一篇作品是《踏春》,刊第一年第八期,以后陆续有《妖怪飞》《一条腿》等十余篇小说。

石琪从北平来上海学医学专业时,正值上海沦陷,为宣泄胸中郁闷情绪,提笔投入创作。他在《春秋》上的第一篇小说《无家之歌》,即刊于创刊号上,以两篇散文化的短篇组成的这篇小说,述说了一个异乡人在陌生城市里的遭遇及情绪。虽然他从小生活在北方,但他的作品,将北方与上海对比着写,反映出江湖艺人的侠义性格,对他们悲苦命运寄予同情。石琪在《春秋》上发表小说十多篇,是较多的一位。后结集出版了《捞金印》一书。

郭朋本名郭世绂,西南联大毕业后到上海,并开始写作。他在《春秋》上刊文稍迟些,在第一年第八期的“旅游特辑”中,有他的游记《我度过了春》,写他坐在马车上浏览江湾和龙华的情景。之后开始以小说登场,《秋天到来的时候》写的是青年男女缠绵而燎人的爱情。文笔优美、凄婉。

徐慧棠与沈毓刚主要以写作域外题材及翻译为主,在《春秋》创刊号上,以徐慧棠反映二战的译作《争夺战中的西西里岛》打头,文章展示了西西里岛的美丽风景、历史风貌及风土人情,希望美军、加拿大军、意大利军与德军的战斗,“不要使炸药毁灭这些千年前的古迹才好!”沈毓刚写的《在轰炸下的罗马》,与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描写了在欧战阴影下的意大利首都罗马的历史与现状。徐慧棠曾主编过一期《春秋》,又是后期编辑委员会的六人之一,他对《春秋》更熟悉一些,作品也比沈毓刚稍多。沈毓刚毕业于之江大学英文系,抗战胜利后先后任职《申报》《辛报》,与陈蝶衣一起办过《宇宙》。上海解放后参加《亦报》创办工作,后长期在《新民晚报》工作,八十年代开始主编“夜光杯”副刊。

上述“五虎将”私人关系甚好,他们写作题材不同,文笔各有千秋,但总体风格是现实主义的,通俗可读的,为上海市民读者所欢迎。

同时,《春秋》刊用了大量女性文学新人的作品。由此陈蝶衣第一次提出“东吴系”女作家的概念。在《春秋》创刊第二期上陈蝶衣说:“过去我编辑刊物,曾致力于新人的发掘,例如杨秀珍、施济美、程育真、邢禾丽诸小姐,都曾为我所编的刊物执笔而享名一时,由于她们都肄业于东吴大学,所以当时号称‘东吴系’。现在,至少在这方面我还能尽一点力。这里,谨向读者们郑重推荐又一新人,便是本期《号角声里》的作者郑家琼小姐.郑小姐旧在东吴肄业,所以也属于‘东吴系’人物”。在第一年第八期上,陈蝶衣刊发了陶岚影写的专文《闲话小姐作家》,把“东吴系”亦称作“小姐作家”。

陈蝶衣把这些曾在《万象》上发表作品的“东吴系”女作家带到了《春秋》,而沈寂又继续给她们提供展示才华的舞台。其中,施济美最为活跃,创作成绩亦更大。她从《春秋》创刊号上发表小说《别》开始,共刊出十四篇作品,施济美是一个小姐气质十分浓厚的女作家,她的一系列言情小说,字里行间洋溢出的小资情调,与那个时代的都市青年学生的心灵一拍即合,产生共鸣。在一九四六年《上海文化》杂志的一次“我最佩服的一位作家”问卷调查中,施济美列巴金、郑振铎、茅盾后第四位,可想而知,她在青年读者中的影响力,“投票于施济美者多系女生”,说明她的小说更能打动青年女性。

汤雪华也不甘落后,她在《春秋》刊文十二篇,几乎与施济美不相上下。由于胡山源的推荐引路,汤雪华的小说频频亮相于《春秋》等杂志上,她的作品以不满社会现状、揭示个体生命悲凉为主题,其批判性使作品取得了“不像一个年青女作家写的”力度与效果(谭正璧语)。

其他“东吴系”女作家如俞昭明、郑家瑗等,也是《春秋》的主要撰稿者,她们的作品数量不及施济美、汤雪华。这些“东吴系”女作家同时还在上海其他报刊发表了为数不少的作品,除《万象》以外,还有《小说月报》《紫罗兰》《大众》《幸福》《生活》等。

《春秋》早期正是有了“五虎将”及“东吴系”女作家,增强了刊物的可读性,强化了刊物的海派韵味。

在《春秋》中,我找不到张爱玲与苏青的作品,张爱玲仅在《女作家书简》特辑中有一封信。有研究者认为,张爱玲与苏青是上海四十年代海派文学的代表。那么,《春秋》作为海派文学期刊的一面旗帜,怎么会没刊登张爱玲、苏青两位海派女作家的作品呢?带着这个疑问,我请教了沈寂前辈,他说道:“那时我知道张爱玲与汉奸胡兰成打得火热,名声已不大好听。同样,苏青拜倒在陈公博的脚下,成了一对人人唾弃的狗汉奸,她们的作品,《春秋》根本就不敢约不愿登”。

从海派文学的包容、开放的文学观念出发,除了“五虎将”与“东吴系”两种作家群外,还有两方面的作家加盟《春秋》,一是属于通俗文学作家中的散兵游勇,如徐訏、钱今昔、谭正璧、谭惟翰等人的作品。二是来自新文学阵营的纯文学作家。尤其是后阶段,新文学作家的作品在《春秋》中占的比重更大一些,郭沫若、夏衍、巴金,姚雪垠、王鲁彦、臧克家、蹇先艾、沈从文、李健吾等。其中不乏左翼作家,那是时代的需要,是历史的必然。

海派文学,似乎很难为它定下一个确切的定义。正与上海这样一个华洋杂处、海纳百川的城市相吻合,海派文学不是一种流派,一种风格,它是在海派文化范畴下的一种文学趣味,它首先是通俗的,适合市民的阅读口味;其次是能吸收古今中外的文学精华并“为我所用”,杂糅成的一种都市文学;再次,它的作者应是本土作家,或在上海居住过的作家,且主要以上海生活为题材的作品。《春秋》正是具备了这些特色,为今天的海派文学研究者提供了一种新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