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性尧与《社会日报》

【出版日期】2017-12-01
【类型】报纸
【作者】祝淳翔
【简介】笔者曾在一篇漫谈青年金性尧与《小日报》缘分的拙文中,提及他与《社会日报》亦有渊源。实际上,金在《社报》上的创作,无论从篇幅还是持续时间上,均远超在《小日报》的浅尝辄止。金性尧初登《社会日报》金性尧之爱读《社会日报》,始于曹聚仁加盟该报时。《小型报文粹》提过两人的首次晤面,那时曹氏“住在旧金神父路(今
【全文】

笔者曾在一篇漫谈青年金性尧与《小日报》缘分的拙文中,提及他与《社会日报》亦有渊源。实际上,金在《社报》上的创作,无论从篇幅还是持续时间上,均远超在《小日报》的浅尝辄止。

金性尧初登《社会日报》

金性尧之爱读《社会日报》,始于曹聚仁加盟该报时。《小型报文粹》提过两人的首次晤面,那时曹氏“住在旧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的花园坊某号”,金去拜访时,曹正在灯下振笔直书。“我知道他是在为第二天的《社会日报》写稿,一刻千金,因而不敢多逗留,说了几句便告辞了”。而更为贴近彼时感受的,则见于《曹聚仁风》

算起来,我和《社日》之间,不能算是怎样陌生了,听潮先生还是我敬爱的一位友人,如果翻翻旧日的本报,还看得出里面的我的一些笔痕。

但我之成为《社日》的爱读者,那还是由于曹聚仁先生的短评。那时正值国事紧张之秋,曹先生排日撰文,意气慷慨,文笔警拔,另外还介绍周(木斋)徐(懋庸)诸位写稿,支持《社会月报》,不但引起大家对于《社日》之重视,而且将“小报”开拓了一个新的局面,改变了外界的一向冷淡或卑视的态度(不过,有些人因此就对曹先生生出反感来了)尤其因曹先生文中时常要“开天窗”,益显得《社日》在舆论界的地位和力量。记得有一次检查当局请客,还对曹先生文字之屡被检删,颇觉抱歉,而归因于“国策”之实逼处此。后来在无锡演出“捉放曹”的一幕喜剧,怕也是因为曹先生在《社日》写的短评,过于“刺激”之故吧。

还有一次,我看到国内某名公主演的复古的怪剧,感到很不舒服,就写了一封信给曹先生,目的只是发发牢骚,抒抒愤懑,而他却加了一个标题,在《社日》上刊出来了,这就是我跟本报文字接触的第一次。(《社会日报》1945.5.5)

听潮即《社报》主编陈灵犀的原名,有时也被尊为“听公”。文中所提“捉放曹”,与七君子事件有些关联,出事次日,上海《大公报》即以“新捉放曹”为题,刊载过一条花边新闻。后来曹聚仁本人也专门写了“小记”,将一肚子牢骚,发在19361225《谈风》第5期“月旦菁华”栏。时隔多年,此事貌似只能算是一场有惊无险的趣闻,但在当年,假如没有孙元良将军斡旋,被捉进警察局关个几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至于金氏向曹聚仁致意的信,或他在《社报》的头篇文章,名为《“改革一两,反动十斤”》(《社会日报》1937.2.18),因看不惯宋哲元(即文中的某名公)“头戴瓜皮小帽,身穿着袍褂,在华北干着什么存文会一类玩意儿”,故倡议“倘要改革,就须斩草除根的澈头澈脑的干一下”,首先须移风易俗,从穿衣打扮改起。这一见解固然不错,但是虽说已迈入民国多年,可传统势力影响依然强劲,积重难返,要想立竿见影地改造传统文化,谈何容易呵?

叩关笔名

以上所谈,只需掌握检索资源,再花点功夫,相对而言并不太难。而接下来要谈的是,19371945年之间,金先生还用过其他笔名在《社会日报》撰稿,则鲜为人知。笔者前段时间为搜罗唐大郎的文字而泛读小报,当翻至《海报》时,蓦地发现19431020一方(卢溢芳)《故枝》中谓:“文载道先生昔日为小型报写稿时,署名叩关”。笔者当即转告金文男女史,得到回复说:“叩关笔名,钦鸿在《中国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录》金性尧名下曾载有:‘星鸟、星屋、叩关、闻蛩、唐风、赵天一、康既激——署用情况未详。’当是父亲给他的信中提到,但未找到署用该笔名的文章(现只有星屋还未找到署用的文章),我在编集外文时,也曾找过,但没能找到……”

叩关在《社会日报》上的文章写写停停,自19401013日刊至1942327,最初启用专栏名“雨窗漫忆”,偶作“雨窗漫谈”,也有不用的,时间跨度一年有馀,总共不过11篇。文章虽然不多,但亮点却也不少。其中的首篇《王熙春与田老大》分上下两部,谈京剧女伶王熙春的走红,“大半还得力于自己的姿色与别人的吹捧,若以技艺而论,恐怕还差了一点”,说捧她的人,最初最得力者,莫过于田汉(即题目所称田老大)。这一见解,可从田汉《题王熙春照》、王熙春《忆良师田汉先生二三事》得以验证,虽未必发前人所未发,但其谈资得之于王熙春母亲之口,亦有可贵之处。接下来的几篇,如《记革新号之〈小说月报〉》、《记〈白牡丹〉特集》,均为两千多字的长文章,摘引之处多了些,显得书卷气十足,在我读来津津有味,但怕是很难让普通的小报读者感到满意吧。

陈灵犀致信金性尧

顷阅沈鹏年《行云流水记往》,其中录有陈灵犀写给金性尧的两封信:

其一:

性尧先生:

承惠大作,荣幸何似,尚希源源赐教,以光篇幅。下月起《社报》将稍加整顿,内容侧重幽默讽刺,或可较有生气,还祈借重大笔每月至少惠赐鸿文十数篇,每篇字数稍短,固亦无妨(以四、五百字为度)。辱荷爱护,当蒙慨诺。

双十节不可无点缀,请于月杪前惠我短文一则为祷,专此奉恳,即颂文祉

弟  犀廿五日

聚仁兄有何消息?便乞见告一二

其二:

性尧兄有道:前承许垂光《社日》,感激无量,乃寂寂终不见鸿文颁惠,咫尺天涯,我劳何极,想公忙定加甚也。兹祈不吝燕许笔赐掷若干。至幸且感。匆颂履绥

弟  灵犀  谨启  十月廿一日

细心读者会发现,此处的引文次序与沈著所引正好相反,原因很简单,因为前者提及“双十节”,显然写于925。后者则一边慨叹邀稿未能如愿收到,一边依旧孜孜以求。还有,沈鹏年仅仅看到“下月起《社报》将稍加整顿”的话,便将两封信归入金氏《鲁迅风》时期,也毫无道理。要知道,该报历史上曾多次整顿,而一旦将之与《社会日报》上叩关文章的发表日期相对勘,就立刻会明白,它们实系于1941年。

1941924,叩关在《社报》发表《为项东川呼吁》,谈乘客项东川拒绝电车售票员揩油陋俗,被推搡跌倒,磕伤脑部重伤而死,故激于义愤,呼吁法律严惩。按,这篇时评是金性尧继前一年底《雨窗漫谈·赋得吃茶》之后的新作,两篇稿件竟时隔大半年之久,故陈灵犀次日即写信致谢,并希冀其继续赐稿。然而金虽投去续篇《保障蒋靖》,终因事务繁忙,没有精力撰写那篇“点缀”文。直到1021,《社报》上才出现一篇《柬过宜先生》,算是将一封金氏写给郑过宜大谈“场”“埸”用法问题的信公诸于众,以充实版面。

陈灵犀四十寿辰

194112月,陈灵犀度四十寿辰,《社会日报》在第4版连续多日,特辟“灵犀卌征文汇印”栏(由唐大郎题辑)为其称寿。作者多为《社报》同人,如疚斋(冒鹤亭)孝鲁父子、贺天健、周瘦鹃、钱小山、眉子(徐国桢)、玉狸(宋训伦)、江南男其三(余空我)、粪翁(邓散木)、柯灵、桑弧、火雪明、云郎(唐大郎)、袁树珊、钱叔平、知止居士(丁健行)、李祖夔、有竹居主人(陈子彝)等等,真是群贤毕集,堪为一时之盛。其中,叩关的贺诗刊于1214,为七言律句:“潇潇暮雨作轻寒,白帽临风暑意阑。莫向淮南论米价,却从湘泽佩秋兰。吾生落落宁容俗,天下汹汹自损欢!细诉恩仇成一笑,且凭诗酒祝平安。”读来四平八稳,用典巧妙,颇为得体。

陈灵犀四十寿辰事,金在晚年也有回忆:“听公四十岁生日时,就在吉祥寺设宴,到的人很多,大殿上都坐满了,说是大殿,其实也只够容纳六七席,寿屏是邓散木写的。”又说,“我和桑弧的初识,也是在这次宴会上,寒暄几句之后,便谈到出版《萧萧》的事情,后来就由他和长城书局联系,我则只管编辑工作”。(《吉祥寺》,《万象》第1卷第6期,1999年9月)可是,《萧萧》半月刊创办于1941111,而唐大郎更是在10月底就拿到了新刊,故金的回忆,时间上似略有差池。再逐一翻阅那年的《社会日报》,原来713,陈灵犀还在吉祥寺为夫人办过生日宴(参刘郎《定依阁馀墨陈夫人生辰》:陈灵犀先生与夫人同庚,今年皆四十正寿,夫人生日,为废历六月十九日,……届日,谋所以寿夫人者,假七浦路吉祥寺设素筵,以款友好),彼时金氏与桑弧总有碰面机会的。行文至此,也不妨猜测一下金氏此前为何没功夫写双十节应酬文呢?很可能正忙着编辑《萧萧》吧。

此外,戏剧评论也是金性尧小报上的创作重点之一。之所以会对京剧产生兴趣,则“得力于小报上的剧评渲染之故”,而藉由“陈寿”(《柬过宜先生》中语),金性尧结识了著名的剧评家郑过宜,更以此为契机,拓宽了戏剧界的朋友圈。

成为《社会日报》特约作者

前引《曹聚仁风》的开头还有一句话:“C先生代本报的胡先生叫我每天写点短文章”, C先生我猜即主编陈灵犀,表明此时的金性尧经《社报》社长胡雄飞力邀,终于成为该报的特约作者。

194554814,金性尧以常用笔名文载道,设“凡斋小文(品)”专栏,几乎排日而写,总计69篇,5万馀字。搁笔之际,也差不多到了《社会日报》终结之时。此时,金氏的创作空前自由,内容更是古今中外无所不谈,其中谈笔名、腹稿,谈编辑,谈翻译、方言与文学等均是其当行本色,故读来引经据典,文思隽永。

为使读者对上述篇什有个大致的印象,不妨择要作些介绍。

《笔名一谈》是凡斋小文的初次亮相,中谓“尽你笔名之多,聪明的读者还是可以从四面八方侦察出来,最逃不掉的是你已成定型的文章的风格”,便打算化一新名,试试读者的欣赏力,好在“限于请求者再三要求用向来的笔名”,这才作罢。

《腹稿》篇,揭橥写作窍门,即题材从哪里来。作者给出的答案是随时积贮腹稿。

《谈编辑》,即以亲身经历畅谈编辑工作的苦衷与心得,称柯灵“又能写又能编”,而吴江枫则有着出众的“拉稿与编辑手段”。

《现代传记丛刊》,谈及陶亢德“有意思要出一部现代传记汇辑,将已刊行的一些自传,评传编收在内,给他主持的太平书局出版”,则是一则前所未闻的文坛掌故。

在随笔《诚》里,金性尧述其因深夜赶稿,难免潦草塞责,遂决心请辞。遇胡雄飞坦诚以待,将小型报的内幕和主办者的牢骚和盘托出,终令作者改变初衷。鉴于《社会日报》错别字太多,金还在《诚》的结尾及《献给社日》里,呼吁报社加强校勘,提升质量。

此前,金氏曾写《籍贯与姓名》,误以为孙中山的名字也来自地名,不久得到老凤(朱凤蔚)的指正,遂撰《感愧之馀》回复,称自己的学问全从自修而来,“一面虽然叨着‘自修’的专益,一面到底也如暗中摸索,吃亏不浅,特别是对于一般常识方面”。

小结

1940112324日,金性尧曾在《社报》发表过一篇《与灵犀谈小型报》,因文长无法俱引,归纳其中所提建议如右:首先,应“分清肉麻与有趣之间的距离”,即随便写什么文章,总要“谈出一点意义来”。其次,“不要强作解人,自以为才气横溢”,在推翻旧案时,杜绝“勉强与硬凑”。最后,还要“用顶熟悉的技巧来写顶熟悉的事”,以免“令人觉得诘屈聱牙,不忍卒读”。这三条建议,与其说是金氏对小报文章的期许,其实也是他本人的作文宗旨吧。

通览金性尧在《社会日报》上的创作实践,使我们有机会更全面地感受到一个特定时代里的知识人的所思所想。他兴趣广泛,勤于思考,既关注社会公平,又崇尚科学,遇到挫折也从不轻言放弃。另外,其作品从题材和风格上打破了小报的传统藩篱,从这一方面着眼,金性尧可说是一位非典型的小报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