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迷杀手”及其他

【类型】报纸
【作者】陈福康
【简介】    1月10日《文汇报·文艺百家》发表杨扬教授大文《长路漫漫:2009年的上海文学》,一开头写到:“2009年的上海文坛没有奇迹。2009年的海上文坛洋溢着怀旧的空气。……一些‘张迷’聚集到一起,优雅地研讨张爱玲小说中的家居摆设、人物造型。而沪上‘张迷’杀手陈福康教授酷暑挥汗写就的批评《小团圆》
【全文】

    1月10日《文汇报·文艺百家》发表杨扬教授大文《长路漫漫:2009年的上海文学》,一开头写到:“2009年的上海文坛没有奇迹。2009年的海上文坛洋溢着怀旧的空气。……一些‘张迷’聚集到一起,优雅地研讨张爱玲小说中的家居摆设、人物造型。而沪上‘张迷’杀手陈福康教授酷暑挥汗写就的批评《小团圆》的《张爱玲的文品与人品》在网站和博客中广为流转。……热捧的‘张迷’自然是不用赘言啦,什么‘文学的祖师奶奶’,什么‘文学史上的空前绝后’,毫无理性地一味昏说,只要是张爱玲的东西,总是好的。”

我虽然人在上海,好像也算是搞文学研究的,但和“上海文坛”隔膜得很。例如,杨文写到的上海某区“将张爱玲的出生故居改造成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就是看了杨文才知道的。孤陋寡闻,当然更没有优雅地研讨张爱玲作品的资格。不过,我确实也看到了杨文指出的“毫无理性地一味昏说”的现象(我认为“昏说”二字真说得好)。然而,当看到称我是“沪上‘张迷’杀手”时,还是吃了一惊。我知道这是杨扬兄开玩笑的话,但还是想解释几句,并辞去这顶冠冕。

迄今为止,我只写过很少几篇有关张爱玲的文章,主要针对两件事情。一件是有人借用上海某区人民政府的名义为“张爱玲故居”挂牌和修缮,我认为这样做不能教育人民、提高人民,起的作用只能是相反。二件是美国某教授在某国际学术会上声称张爱玲的文品与人品都比鲁迅好,我实在不能同意。这些都是骨鲠在喉,被逼出来的。我想,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难道不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可没想到,投给很多报刊都不让发表,虽然好不容易问世后“在网站和博客中广为流转”,但也看到网上有人恶声咒骂。显然,像我这样的连文章也发不出的人,被称为“杀手”未免太可笑。

再说,拙文都主要不是为了“杀”所谓的“张迷”,虽然我对他们也是有所批评和劝说的。对于“张迷”,我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听说其“主力”是70后、80后甚至90后的一些人。我接触过这些朋友,老实说只感到可用“怜悯”一词。因为他们看过的书太少,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学,什么才是真善美,什么才是我民族值得珍视的文化。再加上一些人的鼓噪和诱导,他们就真的以为张某人是“文学的祖师奶奶”、“文学史上的空前绝后”了。这样的“张迷”,就像那些整天沉溺的“网迷”一样,是需要教育和指引的,怎么忍心用一个“杀”字呢?

至于前面提到的美国教授那样的人,是与那些“张迷”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他们其实很清楚他们使“张迷”们无限“怀旧”的“张爱玲的上海”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地狱,他们其实很清楚张爱玲面对亡国灭种的严峻关头时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态度,他们其实很清楚张爱玲一生只有多少作品怎么能称得上中国文学史上《红楼梦》以后的唯一高峰,他们其实很清楚他们这样的吹捧张爱玲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我是他们这些人的“杀手”,我倒感到荣幸,只是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力量。

杨扬兄是我的好朋友,他说我“杀手”自是说笑;但自从我写了几篇关于张爱玲的文章后,在网上、在背后臭骂我丑化我的人确实是有的。我在《张爱玲的文品与人品》一文后也附录了有人鄙视我“夏虫不可语冰”。现在,发表对张爱玲不同于“主流”看法的人,很容易被有些“理论家”说成是怪异的别类。例如,江苏省社科院文学所原所长陈辽先生,就有“理论家”说他“以老新四军战士的身份给张爱玲补划‘文化汉奸’”。然而据我所知,一是陈辽先生从没有说张爱玲是文化汉奸,二是陈辽先生在写文章时从没有说自己是新四军老战士。(我也是看了此人的文章以后,才知道陈辽先生曾经参加过新四军。)但是,新四军老战士难道不是一个光荣的称号,而是可以用来耻笑和调侃的吗?

我看过《大国悲剧》一书(新华出版社2008年出版),书中写到几十年前“杜勒斯的设想”。这位当年的美国国务卿说,他们要不知不觉改变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们的价值观念,并迫使人们相信一种经过偷换的价值观念。他们将使用一切办法去支持和抬举一批所谓的艺术家,让他们往人类的意识中灌输某些东西,并使诚信和正派被人耻笑,变成人人所不齿和不合时宜的东西。他们将以高超的手法,在不知不觉间把一些东西神圣化,让它绽放出绚丽之花。只有少数人,极少数人,才能感觉到或者认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会把这些人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把这些人变成众人耻笑的对象;他们会找到毁谤这些人的办法,宣布这些人是社会渣滓。

杜勒斯的设想,至少后来在苏联实现了。杜勒斯的设想,现今还在实验。

杨扬文章提到,2009年“中国图书排行榜文艺类排名中,《小团圆》的销售量牢牢端居榜首”。他的文章大概写得稍早了一点,没有提到2009年末《小团圆》被推选为该年全中国十大好书之一!我看到杨扬的同事罗岗教授在《中华读书报》上说,《小团圆》是一本小资必买,买了必读,读了必定读不下去的书。我想,如果将《小团圆》推为十大畅销书之一、十大被争议书之一、十大赚钱的书之一,我也没有意见;但说它是“好书”,而且是全年全国的“十大好书之一”,我却实在不知道好在哪里!

最初,听说是南方某报评选的,我没太在意,因为毕竟是地方小报,而且还是“商报”,我想可能是从“商”字着眼的吧。后来,著名的《中华读书报》推选它为全年全国的“百大好书之一”,就颇使我吃惊。再后来,全国各报刊载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居然也推选它为全年全国的“十大好书之一”,那就只能令我震悚了!因为听说这个学会是由国家某总署主管的国家一级学会,简直叫人无话可说!

但是,作为一个公民,面对堂堂十几亿人的全国性的大事,有话还是要说的。谁也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吧。

开始,报纸上说,“《小团圆》在争议声中入选”。但是,报纸在讲到对《小团圆》的异议时,都只是说该书的出版违背张爱玲本人意愿,或者其文学性不强等等。但所谓的“异议”,难道仅仅只是这些?这在我看来是严重歪曲事实的,不说是偷梁换柱,也是抽了梁的。《小团圆》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这些,就好像《色戒》那部电影的问题主要并不是那些色情镜头一样。最早,金宏达先生提出《小团圆》的出版违背张本人意愿和有关国家的出版法,同时他就一针见血地指出该书“内容上……坚决摒弃‘国家主义’(民族大义),理性上连《色,戒》还不如”。这些话刊登在《中华读书报》上,人所共见。鄙人和一些同志的文章也曾着重指出,《小团圆》最大的问题,在于它所肯定的、赞扬的是“完全站在与国家、与法律绝对对立的立场上”的思想和行为。至今,我没有看到如何一篇从理论上正面驳斥我们的文章。难道我们这样严肃地提出的看法,连所谓的“争议声”都算不上吗?

这样的“举枉错诸直”,是我们无法认同的!

我还想谈谈杨文写到的“将张爱玲的出生故居改造成社区文化活动中心”一事。后来,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更知道了这个与张爱玲有关的“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很有点像几年前在上海要兴修的张爱玲纪念图书馆”一样,是一个“公共建筑”,同样都十分强调其“社区文化功能”,也就是说,主事者都是着眼于它们的文化教育功能的。这一点人们千万不要忽视!而且,二者在修建中同样都有着港台资金的经济背景。而更令我惊奇的是,某区的这次“改造工程”,与上次该区的常德公寓“张爱玲故居”修缮一样,又有着“党群工作部”这样的官方背景,而且该部负责人还保证“最后会列入文物保护单位”,这就比常德公寓更厉害了。该部负责人并说它“将成为国际性活动的聚集场所”,甚至即使现在,它的国际性活动的“档期”就已经“排得满满的”了。(引文均见《青年报》正式报道)

所以,我认为杨扬兄说的“2009年的上海文坛没有奇迹”,好像是不对的。这些不是奇迹吗?至少杨扬兄说的“张爱玲是唯一可以行走在今天上海大街小巷的文学话题。她让今天的上海作家望眼欲穿,她让今天的上海批评家精疲力竭”,就是一种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可能出现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