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敏子:从诗人到战士、教师

【出版日期】2015-10-01
【类型】报纸
【作者】吴心海
【简介】一、敏子,黎敏子;女性,男性?        几年前,开始对先父吴奔星1936年在北京主编的新诗刊物《小雅》产生兴趣,曾在当年8月出版的第3期看到一首署名“敏子”的诗作《月色》,清新隽永,给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新月徐升中,/爱乐的少女们,/都有着湛然的眸子的;/你站在月色的窗前,/幻想着
【全文】

一、敏子,黎敏子;女性,男性?

        几年前,开始对先父吴奔星1936年在北京主编的新诗刊物《小雅》产生兴趣,曾在当年8月出版的第3期看到一首署名“敏子”的诗作《月色》,清新隽永,给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新月徐升中,/爱乐的少女们,/都有着湛然的眸子的;/你站在月色的窗前,/幻想着凌风归去吗?

   月色把你寒冷了,/夜的明空是如此幽凄;/我的心是你起居的热度计,/今夜你将有呓语的睡眠,/而我的心遂应兆而升沉了。

       后来我查到,在《小雅》稍后的19374月出版的《新诗》杂志21期,刊登有敏子的《诗二章》,分别是《腊月》和《做梦的人》两首短诗;同年7月出版的《新诗》234期合刊,又发表有敏子的两首诗作《雨天》和《幸福树》。

     不过,对于诗人敏子的具体情况,我当时一无所知,后来查了不少新诗史料,就我目力所及,除了孙望的《战前中国新诗选》(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 1983年10月)选了诗人的诗作《雨天》和《幸福树》外,还有肖野编《朦胧诗300首》(广州:花城出版社 , 1989年)、艾子编《现代朦胧诗150首》(广州:花城出版社 , 1990年)和王彬,顾志成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新诗选》(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 , 1998年),都选有《雨天》,但对于诗人的生平,均付阙如,甚至连诗人的性别也不清楚,乃至我很长时间内望“名”生义,当然也受到左联作家的一篇回忆文章的影响,认定诗人是女性。

      这位左联作家程应镠当时在燕京大学读书,编辑过《青年作家》杂志。他在《“一二九”文学回忆》中写道:

    为“青年作家”写稿的人,在创刊号发行之后,更扩大了。广州中山大学学生黎敏子、云南的李寒谷都有作品发表在这个刊物的第二期上。一九八零年,我收到黎敏子从北京的来信。我才知道她在抗战中参加了党领导的东江纵队,解放后在广州工作,后来转到“辞源"编辑部。她不幸于一九八二年长离人间[1]

        我之所以断定程文里的“黎敏子”就是在《小雅》发表诗作的“敏子”,是因为我查阅了《青年作家》第2期,结果,没有找到署名“黎敏子”的作品,而只有署名“敏子”的诗作《血》。如此,原本以为寻找诗人之路已经步入死胡同,不料却豁然开朗了。

   古籍整理研究及辞书编纂专家舒宝璋在《〈辞源〉忆旧》一文中回忆:

    1976年,经国家统一规划,由广东、广西、河南、湖南四省区协作担任《辞源》的全面修订工作。我到商务时,《辞源》(修订本)已进入审定阶段。 这时商务印书馆的辞源组由二十余人组成,其中商务与外地人士约各占一半左右。记得来自四省区的有:广东的黄秋耘、黎敏子和谢拼……

    来自广州师范学院的黎敏子老先生,20世纪30年代在《新诗》月刊上发表过不少诗作,还翻译过惠特曼的《草叶集》。他博览群书,厚积薄发,审稿时卓越深沉,如老吏断狱,举重若轻2。

         舒先生的文字,关键词有三个,分别是“广州”、“老先生”和“《新诗》月刊”,由此可以认定他所说的“黎敏子”和程先生所说的“黎敏子”是同一个人。不过,程先生的回忆文章里两次把黎敏子写为“她”,想必是没有和对方见过面,只通过信,望文生义导致了性别上的认知错误。

二、身后萧条、副教授的头衔死后追认

        1942年后曾和黎敏子共过三次事的作家黄秋耘,1983728日曾在《羊城晚报》发表《一个从不露才炫己的人——悼黎敏子同志》,透露两人的交往情况,对黎敏子的才华和人品高度评价,对他晚年的境遇不胜惋惜:

    在文坛,敏子不能算是一个知名的作家或诗人,在学术界,敏子也不能算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学者,但熟悉他的同志都不能不承认,敏子对我国古典文学和古代汉语的造诣相当深,知识很渊博,对于教育工作和编辑工作都作出过一定的贡献。他这个人从来不喜欢露才炫已,写文章也很少署真姓名,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很多。

    敏子对于一切“身外之物”,什么评职称啊,提工资啊,分房子啊……全都不放在心上,自然更不会去积极“争取”。他生前并未评上副教授,是个老讲师。副教授的头衔还是死后才被追认的。

    黄认为,以敏子1939年从中山大学国文系毕业的资历和学力来说,“就是教授也完全可以当之无愧”,但遗憾的是“他身后萧条,除了一屋子古书外,家无长物,一家数口的生活都几乎难以维持”。到了1984年4月4日,黄秋耘在给郭庆山、周行健两人的信中,仍念念不忘为黎敏子鸣不平:

    黎敏子逝世,身后萧条,家境很困难,我曾代为呼吁,学院买了他的一批藏书,折价约770元,又给予一些抚恤金,亦不无小补。由此可见,知识分子政策还是没有很好落实,可叹3!

        黄秋耘悼念黎敏子的文章,有敏子“到了六十七岁的高龄”的表述,而《教育导刊》1983年第5期转载此文时,“编者按”里说:“黎敏子同志在解放初期,曾任广州市教师进修学院院长。他不幸于一九八三年四月病逝,终年六十八岁”。一岁的差异,可能是实岁虚岁的算法不同,不过,可以大致推断黎敏子出生于1915年或1916年。程应镠回忆文字说黎敏子“一九八二年长离人间”应是误记。

三、献身教育事业,放弃成为学者、诗人

        美术评论家李伟卿, 1942年初春到位于广东曲江黄榔坝的广州女师担任美术教员,初来乍到,对陌生的环境还不熟悉,颇有寂寞之感,偶然和敏子相识,发现对方有一本用小楷抄写得很整齐的诗稿,“敏子的诗作,风格清丽,重视音节而情味隽永”,让他为之倾心!

    就我所见,敏子除了在上述的《小雅》、《新诗》、《青年作家》发表过新诗创作外,还曾在1936年的《新人周刊》、1937年的《燕京新闻副刊》上发表过诗作,这些作品署名均为“敏子”。抗战爆发后,则在《青年月刊》副刊之七《文学生活》(国立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会主编)杂志上发表诗作,署名为“黎敏子”。

    陈永正在《岭南诗歌研究》(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 , 2008年2月)第十五章“岭南新诗的新诗”之第二节“新诗的社团及刊物”中记载:1945年,黎敏子与江蓠、黄流沙等曾参加过“山城诗帖”的活动,“诗歌主要在《大公报》副刊发表”。不过,这些诗歌我未寓目,希望今后有心人能够查阅核实。

    黄秋耘回忆1947年到1948年间在香港香岛中学和黎敏子共事时,英语老师请假,“学校总是让敏子去代课”,“在香港的中学里,国文教师能上英语课,确实是不多见的,而敏子却欣然从命,而且胜任愉快”,不由感叹说“他真是个一专多能的教师”!确实,黎敏子具备一定的英文水平,早在抗战期间就翻译过艾略特的《亚尔佛列德· 普鲁佛洛克底恋歌》,1942年11月25日刊登在桂林出版的《诗创作》第16期(署名T.S.爱略忒著,黎敏子译)。张松建在《“现代文化的荒原”:T.S.艾略特、现代主义、中国新诗》(《新诗评论:2006年第1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06年)一文中说:“《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原文发表于1915年,27年后,才由中山大学的学生黎敏子译成中文”,不够确切,因为黎敏子的译诗明确标注“一九四二,七月译完”字样,而其早于1939年就从中山大学毕业了。

     由于黎敏子“写文章也很少署真姓名”(黄秋耘言),其发表的作品除了敏子和黎敏子两个名字外,应该还有其他笔名,但他“从来不喜欢露才炫已”,没有公开留下记述自己创作的文字,恐怕很多东西要永远湮没下去了。

       李伟卿对黎敏子的一生,做了一个概括:

    在女师由诗人向教师的转变;在华英从教师向战士的过渡(于香港香岛中学参加中国共产党);解放以后,由战士再回到教师。他早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根基深厚,外语水平也高。他对庄子和杜甫都颇有研究,学生时期便在《新诗》上发表作品。他毫无怨尤献身于教育事业,放弃成为学者、诗人的可能性,终其一生做个平凡的教师。他以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烛光精神,为人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让后继者从他身上,认识平凡中的伟大4。

这种转变的概括很恰当。黎敏子如此,与他同时代的《小雅》诗人群成员,如蒋有林、郑康伯以及林丁(卞之琳称其为“当时是一个小青年”,后来“已算是革命老干部”)等等,都是如此。

注释:

1、见《一二•九在未名湖畔》,北京:北京出版社 , 1985年11月,188-189页。

2、史建桥、乔永、徐从权编著《〈辞源〉研究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9年9月,,第80页。

3、《黄秋耘书信集》,广州:花城出版社,2004年1月,第91页。

4、《平凡中的伟大——记黎敏子老师》,《荼蘼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 2011年5月,233-2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