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吴心海
【简介】 《小雅》诗刊第三期有一首署名“灰马”的短诗《秋暮》:秋日的夕阳下,/我抽着烟,/沉思地,描画/静默的黄昏。//秋林里/我独坐忧悒,/看苍白的江帆,/挂上微寒的暮色。记得少年时代翻看时,脑海里就浮现出夕阳、江帆、暮色、独行者的一幅阴郁的意象来,甚至会觉得有一匹茕茕孑立的灰马也隐现在画面里。从2008
【全文】
《小雅》诗刊第三期有一首署名“灰马”的短诗《秋暮》:
秋日的夕阳下,/我抽着烟,/沉思地,描画/静默的黄昏。//秋林里/我独坐忧悒,/看苍白的江帆,/挂上微寒的暮色。
记得少年时代翻看时,脑海里就浮现出夕阳、江帆、暮色、独行者的一幅阴郁的意象来,甚至会觉得有一匹茕茕孑立的灰马也隐现在画面里。
从2008年开始,我对现代文学史料产生兴趣,对《小雅》诗人做钩沉工作,发现这个叫灰马(俞漱心,又名俞束文)的诗人,在1949年后大陆的文坛,仿佛是绝迹的,多年未见公开发表作品,也没有入选过作品选本。只有《爝火集 东南诗与散文选 1937-1949》(江西省社科院赣文化研究所,1998)这么一本非公开发行的文集,辑录了他的诗作《角笛》和散文《梅漪》,分别选自1940年江西出版的诗选《夏夜短曲》和1947年《江西民国日报》副刊“新生”。文后的作者简介是:
灰马(1915——)浙江杭州人,原名俞漱文。四十年代任江西民国日报副刊编辑、万象画报主编。作品发表于《新诗》《诗文学》并散见于西南、中南及港、台等地报刊。著有《碎羽集》《夏夜短曲》《切线》《瓶居草》等。
书中所选诗文及简介应该是可靠的,因为该书“编者的话”中指出,书籍的编选过程中得到包括灰马在内的一批老同志和热心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不过,因为无缘得见《夏夜短曲》,而《角笛》这首诗作《碎羽集》里也是选有的。
《扬子江诗刊》 2016年第5期,刊登了刘福春先生提供的“新诗话”,介绍诗人灰马并刊登了他的诗作《树之感》,诗后标明“1938年4月”字样,而1992年6月1日台湾创世纪杂志社出版的灰马诗选《切线》(创世纪诗丛),《树之感》排在第一首,诗后的“附记”却写道:“此诗作于1937年抗战之前”。
为此,我向刘福春先生请教。刘老师先先是告诉我,《树之感》的写作时间“应该是1938年。这首诗收《碎羽集》,时间是1938年。后编入《切线》,后面标写于抗战前。应以前集为准”。不过,他很快又表示,“又查了一下,可能是《切线》对,这首刊于1937年5月《新诗》2卷2期上”。
查《碎羽集》,《树之感》之后的确标明“廿七年四月”字样,即1938年4月;而1937年5月出版的《新诗》2卷2期刊登《树之感》时,并未表明写作时间,想必是《碎羽集》出版时误植时间,而《切线》出版时说“此诗作于1937年抗战之前”,无疑是作者已经发现《碎羽集》中的错误,但又无法确定具体的写作时间,只能如上述表示。由此可见,诗人自己编订的选本固然有权威性,但某些方面,比如写作时间(即便没有具体的时间,但大致的写作时间范围),可能还是原刊报刊更为准确,研究者不能不察。
《中国作家》2000年第10期曾刊出一组选自《切线》的《灰马诗选》, 其中的“附记”介绍说:
谈起现代新诗,灰马(1915——2000)及其诗作是不应该被忘记的。灰马30年代开始写诗,曾出版诗集《夏夜短曲》(1940)、《碎羽集》(1943)。50年代起停止发表诗作,但创作没有中断,1992年台湾创世纪诗杂志社出版了他的诗选集 《切线》。洛夫讲:灰马“是表现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温柔敦厚的传统。在那样一种大环境中,在那样庞大的时代阴影中,他能表现传统的中国人文精神,因而保持一个标准传统文人的完整形象,令人佩服。”痖弦认为:灰马“一直在心灵生活坚持自己立场及人生的尊严,不受外界干扰”,“真是强者”,“他的诗,是典型的3 0年代小诗,如小溪流水,很少剑拔弩张。仔细读来,不只显示文人心灵,也可见时代缩影。”
无名氏:灰马诗集《切线》出版的推手
遗憾的是,这篇“附记”里,没有提到和诗集《切线》息息相关的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说是《切线》接生婆,他就是有名的作家“无名氏”!
关于《切线》在台湾出版的情况,台湾《联合报》“联合副刊”1992年7月11日曾刊登这么一则新闻《台湾诗友为灰马举办小型座谈》,称“其老友无名氏近与其在台至亲合作,出版其诗集《切线》,并列为‘创世纪诗丛’。本月十一日下午,诗友十余人将在石涛园茶馆举行小型座谈,简论灰马诗作,并涉及两岸新诗未来去向等问题”。
可惜未见后续消息,不知道座谈会参加者的情况和所谈的具体内容。不过,从这则短消息可以看出,无名氏是灰马的老友,是《切线》在台湾出版的重要推手。
其实,早在1991年10月,无名氏就在《创世纪》诗刊85、86合刊上发表了《简论灰马的诗》,透露他为灰马编了诗选,将由“创世纪诗丛”出版。后来出版的《切线》的代序《隐籁——简论灰马的诗》,就是此文,只不过略作修改而已。
无名氏在文章中透露:
灰马是杭州籍,生于忧患,遭遇乱世,经历坎坷,可谓终生郁郁不得志。但他秉性耿介,志节高尙,能“君子固穷”,绝不与流俗妥协,其峥峥风骨,实是难得,令人钦佩。他原习绘事,毕业上海美专,兼治新诗。若就他第一册诗集《碎羽集》品评,在江西省,当时他应屣首席,因该省实少诗人有成。
无名氏表示,灰马“算是三十年代的老诗人”,曾在《新诗》杂志发表有《树之感》,此诗“集中表现智性的理趣,行笔简练,在当时实不乏创意”,“运用八大山人特嗜的传统‘留白’艺术,令弦外意象思维及感性自动从空白处涌现”,如一个公正的选家若编《三十年代新诗选》,“此诗似可入选”。除了这首诗作外,他认为灰马抗战期间的作品的《赠李白凤》,“多少尚具此一留白艺术痕迹”。
这里要插一句话,就是灰马的诗选《切线》中,还有他写给李白凤的另一首诗作《白凤的小楼》,没有标明写作时间,但从诗的开头“白凤写小楼的诗/住桂林小楼太小”两句看,可以断定写于抗战期间,而并非《小楼》发表于1936年《新诗》杂志后的唱和。灰马和李白凤同为《小雅》诗人,迄今我未见灰马谈及过《小雅》,他发表在《小雅》上的诗作《秋暮》也未见辑录选本,他和李白凤的交往,算是和《小雅》唯一的关联了吧。
无名氏说,他和灰马是1950到1966年这26年来大陆“新诗王国”版图之外隐居的“两名化外野人”,他本人创作有新诗500首左右,灰马“约数十首”。“灰马受区区诱惑、鼓励、强拖下水,陪我共扮异端后所制诗作”这个表述,则表明后者在那个无法公开发表诗作的时代坚持诗歌创作,确实和无名氏有关。假设1950年代之后,无名氏和灰马不是同在杭州,而是天各一方的话,就不可能在创作上理念和实践上“抱团取暖”,写出和当时时代格格不入的作品来了。
遗憾的是,灰马在《切线》中除“爱因斯坦在地上/画一个圈,/说是一只鸟;/要么?/就连地搬走”这么一则“扉句”外,没有前言或后记谈论自己的诗作,甚至没有对无名氏表示感谢,当然,《切线》中选了数首他写给无名氏的诗作,如《赠W.M.S无名氏》,其中就有“旧雨如风帆般飘散/幸我俩相遇在孤汀/怀着昔日拜伦的温情/向汤麦斯举杯倾饮”,可见两人关系之一斑。
2016年底,我在某旧书网看到灰马2000年自印的诗集《瓶居草》,索价甚昂,仍然毫不犹豫买下。在这册薄薄70页的诗集里,有诗人一则简短的《小记》,且引如下:
继《切线》(青中老阶段)之后,我在所写的诗中拟再辑六七十首编为《瓶居草》及《碎羽集》,前一集代表中老年阶段,后一集代表青中年阶段,如此一生只遗下三个集子。
晚年想到我两手空空,仅这点精神产业,后辈又无人寄托,弃之不免惋惜,就会敝帚自珍。
这些所留的,也并非我满意的,我素有歪习,每写必藏之枕畔,自看自改,而不欲向外披露,藉以消遣而已。
我生活得很孤独,只承老友无名氏同情关怀,便将稿带他首作审阅,并征询他的意见,值不值得保留。
我素仰屈原之写《离骚》作为一个诗作者处今之世,能无感触?所以抒情写景之作绝少收罗,内容如有浮词泛语即加以删削。
在此抛砖引玉,尚乞读者指教。
一句“晚年想到我两手空空”,一句“只承老友无名氏同情关怀”,涵盖的内容太过丰富,也着实催人泪下!诗人俞漱心,曾经翻译过勃朗宁等人的诗歌,无疑是深谙英语和西俗的,笔名既不取“出名趁早”的白马,又不取“异军突起”的黑马,而是和死神有关的“灰马”,经历坎坷,终生郁郁不得志,也可想而知了。
浏览数: 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