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6-07-01
【类型】报纸
【作者】周允中
【简介】 我父亲周楞伽与刘群相识在1935年的春天,那时候,《文艺电影》的编辑石凌鹤刚刚被撤去了职务,由国民党上海市党务整理委员、电影演员姜克尼任主编。姜克尼原来是我们家在上海南市江阴路的房客,他无意之中在光华书店遇见了我父亲,知道我父亲眼下正在搞新文艺创作,就竭力相邀我父亲一起编辑《文艺电影》。有一天晚上
【全文】
我父亲周楞伽与刘群相识在1935年的春天,那时候,《文艺电影》的编辑石凌鹤刚刚被撤去了职务,由国民党上海市党务整理委员、电影演员姜克尼任主编。姜克尼原来是我们家在上海南市江阴路的房客,他无意之中在光华书店遇见了我父亲,知道我父亲眼下正在搞新文艺创作,就竭力相邀我父亲一起编辑《文艺电影》。
有一天晚上,在贵州路明智里的某号里面,由姚苏凤的《每日晨报》和姜克尼的《文艺电影》发起,召开了一个集会,欢迎新近回国的戏剧大师欧阳予倩。
在这个集会之中,姜克尼介绍我父亲认识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青年。“这是萍华!”我父亲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发现他身材稍显矮小,剃着平顶头,鼻子很大,眼睛很小。看人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有些近视眼。萍华真名叫朱崇彬,湖北人,他替《晨报·每日电影》写影评文章时候,用的笔名就是萍华。他告诉我父亲,目前他正在复旦大学读书,学的是政治经济学,但他平素喜爱的却是文艺。他有位姐夫姓邹,是平汉铁路的局长,生活费用都靠着这位姐夫的资助。
据冒舒湮先生在《大地》杂志1980年第四期,发表的《记上海<晨报·每日电影>》一文中的记载:1934年10月,“电影小组”领导成员被迫脱离明星公司,并从《每电》隐退,化名转移阵地,另由地下党员宋之的、萍华等接替《每电》的岗位。可见早在1934年之前,萍华就是共产党员了。
从那时开始,通过萍华的介绍,我父亲也开始替《晨报·每日电影》撰稿,当时上海滩的影评人三分天下。凌鹤主编的《申报·电影周刊》,鲁思主编的《民报·影谭》,还有姚苏凤的《晨报·每日电影》,三者之间形同水火,常常互相攻击。我父亲第一篇的影评文章,是评论孙师毅的新编电影《新女性》的,他反对女主角韦明的自杀,主张她应该努力奋斗去创造光明的前途。却不料这一观点,遭到了唐纳的竭力反对和批评,形成了范围广泛的一场大辩论。(详情可见我在《电影艺术》2008年第六期上发表的《唐纳和周楞伽、宋之的的一场笔战》)
正在此时,《晨报·每日电影》换上了穆时英和刘呐鸥等一群软性论者担任编辑,他们提倡和传播“眼睛吃冰淇淋,心灵坐沙发椅”的歪论,使得萍华、宋之的和我父亲都退出了《晨报》,宋之的后来去了山西,萍华陪同他来,我父亲借给了他十元法币作为盘缠。
不久,我父亲搬迁到了南京路,先施公司对面的大沪银行大楼楼上居住,这时候通过萍华的介绍,结识了大量的作家。如欧阳山、杨骚、陈鲤庭、沙千里、于伶、艾芜、柳乃夫等。
当时我父亲正在写作长篇小说《炼狱》,萍华为了让我父亲了解农村现状和年轻学生的思想,特地邀请我父亲去江湾的复旦大学宿舍,住了一个星期。在共同的生活之中,我父亲对他的身世有了了解。他过去是在北平的大学里读书,后来因为搞学生运动,遭到国民党的逮捕,遭受过严刑逼供,后来通过亲戚朋友的救援,才得以释放出狱。转学来到上海复旦大学就读。
不久,汉口有一位叫孔罗荪的,正在编辑《大光报》的副刊《紫线》,写信来向我父亲约稿,我父亲寄去了一部十万字的中篇小说《三十年代》,予以连载。同时,因为萍华是湖北人,和孔是同乡的关系,也就介绍他去写稿。后来,我父亲又介绍他给李辉英主编的《创作》写书评,他在该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书评,是评论万迪鹤的小说《火葬》。
那年的秋天,我父亲去苏州住了两个月,埋头写作《炼狱》。到重新返回上海,发现萍华在社会科学界开始崭露头角。他除了继续为《民报·影谭》写稿之外,还和复旦大学的校内同学贾开基等人创办了《客观》这本综合性的刊物,为了寻求刊物的发行,他还带着我父亲去四马路的群众图书发行公司,认识了老板方东亮,接洽发行我父亲的长篇小说《炼狱》。
全国木刻展览会第一次在上海展览的时候,刘群是组织奔走最力的一个人。他还介绍了三位年青的木刻家野夫、沃渣、温涛为我父亲的这部长篇小说木刻插图。
“一二·九”学生运动爆发以后,全国立即兴起了抗日救亡的高潮,萍华原本就是学生运动的中坚,他狂热地组织和领导着救亡活动,参加了沈钧儒、邹韬奋、章乃器组织的文化界救国会,并且担任救国会的机关报《救亡情报》的主编。几种新近出版的刊物《生活知识》《时代论坛》等,经常有他的宏文发表。此时,他的笔名改为了刘群。当时团结在他身边的青年越来越多,他便与我父亲商量出版一本综合性的文艺刊物,经过集体议定取名为《文学青年》,由我父亲担任主编,经费是大家共同筹集的。这本刊物是提倡报告文学的,我父亲在一篇回忆录中提及:“这本刊物奠定了报告文学在中国的初基,虽然这完全是出于时代的要求,任何人都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的。”但是现在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似乎都未提及这本刊物,我觉得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不久,文坛上出现了“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两个口号的争论,我父亲开始受徐懋庸的怂恿,也写了一系列的文章鼓吹国防文学,后来发现文坛上的朋友各分壁垒,互相攻击,闹得不可开交,觉得有些厌烦。正好我母亲和我的奶奶,为了一些生活琐事发生了矛盾,加上接近年关,于是我父亲回到了老家江苏宜兴,蛰居读书,杜门不出,准备不再与闻世事了。
不料,时隔两个月左右,刘群居然不忘故人,从上海辗转打听到了我父亲在宜兴的居住地址,远远地写了信来,指责我父亲不应该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自暴自弃,勉励他不要把生命消耗在无聊的岁月之中。在这仿佛隔离尘世的小县城里,突然收到这样一封来信,不啻是空谷足音,我父亲决定过完春节,就回到上海,再作冯妇。
1937年的初春,我父亲回到上海,就居住在刘群的家中。此时,他单独租下了一栋石库门建筑,楼下开辟设立了一座小学校,楼上自己住了两间,另外一间租给了翻译家金则人,我父亲租住在亭子间。使我父亲极为吃惊的是,刘群在最近一年中,自费写作印刷了两本书籍,一本是《中国学生运动之路》,另外一本是《学生运动论文集》虽然这两本书,都遭到了国民党市党部的禁止。但是,他为上海杂志公司撰写的《告彷徨中的中国青年》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原书出版不到三个月,便发行到了五版,销售的数目不下十万余册。
住在一起,我父亲才对刘群的家庭和他的身世有了了解。当时他有一个四岁的女儿,他的岳母也和他住在一起,还有一个堂妹在楼下的小学里,担任教课的工作。不料才过了两个月,刘群居然生了个双胞胎,而且都是男的,大家都向他道喜,他也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孩子满月的那天,他特地摆设了汤饼宴予以庆祝,楼上楼下摆满筵席,那天,宋之的也从山西赶来,,当时他正以《武则天》一剧轰动上海滩,刘群还因为我父亲和唐纳笔战的隔阂,强行逼迫两人对饮了一杯,握手言欢。
金则人后来搬走了,我父亲就住进了厢房,和刘群的卧室望衡对宇,发现他的写作能力实在惊人。他一大清早起床,漱洗完毕,就率尔操觚,手挥不停地写作,一直写到深夜二、三点钟,还不肯休息。有时候,我父亲前去劝说,刘群却回答说:“我总觉得时间不够,,我希望能够再写得快一些,因为按照现在青年的需要,至少要快三倍,才能够应付当前形势的发展。”
为了救亡图存,为了青年的追求,作为一个青年的共产党员,他简直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健康。当时,他正在进行青年生活和工作的调查,预备写一本二十万字的巨著,题目是《再告彷徨中的中国青年》。他还特地印就一张表格,附在《告彷徨中的中国青年》的书后,共提出了11个大问题,62个小问题,填写这张表格并且寄给他的青年很多,用来黏贴的剪贴簿,竟然有三大册之多。此外,他在去世之前,还替生活书店编写了一本《战时民众宣传工作》的手册,并且把稿费盈余,全部捐献给了救济难民之用。
正当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时,“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全面抗战的伟大时代打破了他的计划。使得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37年8月底,他参加了抗日救亡演剧队第三大队到内地去做宣传工作。临走之前,刘群还殷殷叮嘱我父亲照顾好他留沪的家属,谁知道他这一去,却永远没有再回来了。
回来的是演剧队的队员伊明,他带来了演剧队正副队长应云卫和郑君里,分别给我父亲和刘群家属的信件。原来他在进行救亡宣传时,患上了白喉症,于9月4日悄然病死在武进医院里了。据说,他临死之前,喉头的肉,一块一块地掉落下来,更因为身体强壮,耐不住病痛的折磨,翻来覆去地挣扎,使得医生不得不把他捆绑在床上,让死神残酷地来宰割这位年轻的党员。
十月十五日,文化界救亡协会在慕而鸣路女青年会,为刘群召开追悼会,我父亲送去的对联是:“万言倚马,千里奔波,热诚为救亡,取义舍生君遂愿;三载论交,一朝永诀,凄凉伤往事,知友寥落我心悲。”
文化大革命爆发的时候,我父亲被关在牛棚里面,天天认罪写检查交代,有一天,收到在武汉工作的侄女婿吴泰成的来信,原来他在武昌区委工作,区长就是刘群的遗孀朱涵珠,他们作为革命造反派,正想组织材料,炮轰揪出朱涵珠,我父亲不顾自身的安危,急忙写信给吴,告诉了刘群生前光辉的战斗业绩,阻止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批斗运动。
1986年,我父亲应湖北省曲艺家协会的邀请,替他们的刊物《传奇天地》写作《无双才女李清照》的中篇小说,下榻在东湖宾馆,又通过侄女婿,找到了刘群的遗孀,她在自己的家中多次设宴,宴请我父亲,并且介绍认识了刘群的两个子女,都在武汉大学任教。刘群地下有知,也应该回眸笑慰了。
此外,需要补叙一笔的是:我父亲在1984年3月23日,给当时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陈梦熊教授去过一封信,信中提及,他在1937年春,在亡友刘群的家中认识了陈沂(曾任解放军文化部长,上海市委副书记),对他发表的作品情况不详,但可以去信武汉询问刘群的遗孀,地址可以致武汉大学历史系朱雷转朱涵珠。另外我父亲又指出:刘群不论是文学、电影、社会科学都有很多著译,他下笔很快,每天能写数万言,在社会科学界,可以与钱亦石齐名。
浏览数: 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