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泉与季镇淮

【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    著名文史专家、北大中文系教授季镇淮1997年因病逝世以后,范泉非常悲痛,特地撰写了一篇纪念他的长文《季镇淮与〈中国近代文学大系〉》,先是分节发表在上海《文汇报》和《书窗》、山西《太原日报》副刊、香港《香港文学》等一些报刊,后来收入了北京大学出版的《季镇淮先生纪念集》。范泉与季镇淮的联系,应该
【全文】

    著名文史专家、北大中文系教授季镇淮1997年因病逝世以后,范泉非常悲痛,特地撰写了一篇纪念他的长文《季镇淮与〈中国近代文学大系〉》,先是分节发表在上海《文汇报》和《书窗》、山西《太原日报》副刊、香港《香港文学》等一些报刊,后来收入了北京大学出版的《季镇淮先生纪念集》。

范泉与季镇淮的联系,应该便始于他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之际。由于这项宏大的工程非个人或少数人所能胜任,而范泉本人一向疏于此道,他所服务的上海书店又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材,因此就想到要集国内近代文学研究界之精华,来共襄此盛举。季镇淮早年就学于闻一多和朱自清,深受两位恩师的熏陶和培养,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卓有成就,并且较早便关注近代文学,曾任《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的近代文学分支主编,当时又正在主编并主撰《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史》。像这样一位著名的近代文学研究专家,自然引起了范泉的注意,当他筹备《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的编委班子时,便率先于1987年10月2日致函季镇淮,向他发出诚挚的邀请。季镇淮接信后,立即敏锐地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将奠定近代文学研究之基础,而且对近代历史、近代文学化史及现、当代文学研究,均将起着一定的促进作用”。于是迅即复函表示对此“非常钦佩,并乐意……参加实际工作,期其圆满成功”。从此两人开始频繁通信交往,建立了终其一生的深厚友情。

由于长期从事中国近代文学教学和研究,季镇淮一开始便非常看重并看好范泉主编的这项大工程,后来在合作过程中目睹了范泉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以后,更对这项工程的前景充满了信心,因而在信中一再给予高度评价。而范泉则对季镇淮极为重视,为了充分听取他的意见,他于1988年4月赴京时,专门用了一天时间,大清早便出发去北大登门拜访,虚心听取季镇淮的意见。以后又多次写信,请季镇淮就《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编辑中的一些问题发表见解,并将季的意见及时摘登于他为开展工作而编印的《〈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编辑工作信息》内刊中,以启发更多的学者积极参与学术争鸣和讨论,推动整个工作的进展。如今检阅这本油印内刊《〈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编辑工作信息》,季镇淮是参与学术争鸣最为热心和积极的作者之一。范泉在那篇悼念长文《季镇淮与〈中国近代文学大系〉》中,提到“长期参与学术争鸣,为《信息》积极撰稿的作者”,为“季镇淮、施蛰存、周振甫、任访秋”,将季镇淮排列在最前面。范泉还特别指出:在整个工作进程中,季镇淮“曾费尽心机,和我面谈两次,还认真参与编选争鸣,写了将近两万字的信给我,协助我充分调动各集主编和编辑成员的积极性。《大系》能够获得国家图书奖的最高一级荣誉奖,是与季镇淮先生的大力支持分不开的。”

关于季镇淮在《大系》编纂过程中所做的工作和所起的作用,范泉在《季镇淮与〈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中,用了“热情鼓励和积极支持”、“揭示近代文学的灵魂”、“唯物史观的运用”、“为少数民族文学呼唤”、“给《大系》学术定位”和“最后一篇‘贺辞’”六章,以洋洋数千字的篇幅作了详尽的记述。本文拟就范泉尚未提到的一些事情,以为该文的补充。

范泉在主编《大系》工作中之非常倚重季镇淮,还可以见于他对《总序》作者的考虑和安排上。《总序》对于《大系》而言,无疑具有纲举目张之至为重要的作用。面对如此关键的问题,范泉第一时间便想到征询季镇淮的意见。原来范泉是想请时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的李一氓为总序撰写者,因此拟请在北京的季镇淮就近协助与李一氓联络。季镇淮对此也很是重视,立即复信表示《大系》“是‘古籍整理’的一种工作,请李一氓同志作全书总序是合适的……他不会不赞成,请他作序,相信也是会允许的”。只是考虑到他自己与之仅见过一二次,又“实后辈,不能作介绍人带先生去见李老”,便建议找中华书局中“与李老熟识者说明此事并请作序事。或上海书店直接与李老联系亦无不可”。但由于李一氓患眼疾,无法作序,范泉只得另请他人。1988年4月范泉在北京访问季镇淮时,他俩又一起商议此事,季镇淮对范泉提出的新的撰稿人选表示同意和支持,认为“总序由胡绳写是合适的,其次是王元化”。可是这一设想后来也未能实现,经过编委会再三磋商,最后确定《总序》由中山大学教授陈则光起草,季镇淮参与讨论修改,而由德高望重的明清文学专家、北大中文系教授吴组缃领衔署名。季镇淮仍然毫无保留地支持范泉和编委会的决定,不但扶病写了许多意见供陈则光参考,而且为联络吴组缃并征得他的同意费尽了心血。那段时间,正值他自己的宿疾易犯之际,他“不能出门,也不能多说话”,但还是关心备至,并且出了许多主意。一开始,吴组缃自觉没有参与写作,署名有愧,不肯答应,范泉为此非常着急,季镇淮便写信对他婉言劝慰:“事情既已发生曲折,只能耐心做下去,不必过急,亦不必一定要勉强吴老怎样做。”他告诉范泉,吴组缃目前正在外旅游,大约八月底九月初可能回来,他会随时打听吴的行踪,“如吴老早回来,我当即写信告知”。同时,又关照范泉如请端木蕻良和陈则光给吴组缃写信做工作的话,“亦请二位先生在八九月间写”。在以后的日子里,季镇淮便时刻关注着吴组缃是否回来,他不时地打电话到吴家探询,又“差不多见人就问”,并且隔一段时间就写信向范泉报告情况,表示只要吴组缃一回家,“我即打电话或爬楼去拜访”,作“最后一次的努力”。终于,吴组缃同意了范泉的意见,表示愿意在《总序》上署名,事情最后如愿以偿地得到圆满解决,季镇淮为此“很高兴”,觉得终于“了结(范泉)先生的重托”。另外,《大系》的小说集原主编、复旦大学教授章培恒教授主编因故辞职后,在讨论确定该集由吴组缃、端木蕻良和时萌三位共同主编时,季镇淮也踊跃参与其事,并协助范泉与吴组缃沟通联系,力促其成。如此这般的事例不胜枚举,大量的事实证明,季镇淮不愧为范泉主编《大系》时的重要高参,《大系》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季镇淮实在功不可没。

任何与范泉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范泉是一个极其真誠而热心的人,他与人交往,从不单方面地向人索求,无论对方是否提出要求,他总是主动地竭己所能予对方以最大的帮助,即便是对仅仅因为工作而交往的朋友也复如此。对于季镇淮这样志同道合并且在《大系》工作上配合默契、得益甚巨的朋友,他当然更是如此了。一方面,他极为倚重对方,遇到重大的事情都会及时与之通信,征求季的意见,或请季助其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他也非常关注季镇淮的身体和工作,愿意并随时准备伸手相助。季镇淮手上正在主编的《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史》,便是范泉时时关心之事。当季镇淮想请范泉为书中《近代俗文学》和《近代民间文学》两章物色撰写者时,他一口答应,很快便找了《大系·俗文学集》主编之一金名与之谈妥,由金名来完成这一任务。嗣后,他又经常与金名联系,催询写作的进度。在范泉的关心和促进下,金名很快写竣交了稿。可惜金名之所写与全书体例不合,季编文学史“要的是俗文学和民间文学在近代的发展过程,是史,不是概论”,而金名写的恰恰是概论而非史述,季镇淮于是写了修改意见寄给范泉,请他转致作者。可是当范泉与作者金名沟通时,金名却打起了退堂鼓,表示不想再参与其事。范泉生怕影响季镇淮工作进程,又主动物色了另外两位学者介绍给季镇淮。最后,倒是季镇淮自己因为怕麻烦,就近在北京找到作者,解决了问题,但范泉这种急人所急、帮忙到底的精神,却使季镇淮感动不已,致函对他“不怕麻烦,花时间,为我想办法,解决问题”深表感谢。他们两人之间的友谊,无疑也因此更加深了一层。

对于季镇淮主编的《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史》,范泉还有一重贡献,就是在他的提议下增加了《近代翻译文学》这一章。中国“五四”新文学的诞生,一般都认为外国文学的影响是一个重要原因。其实译介外国文学的风潮,滥觞于近代时期。无论是诗歌、戏剧或小说,近代翻译作者的译介工作,都早于近代时期便已开始,并对现代文学的诞生和发展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范泉在主持《大系》工作中,对近代翻译文学便极其重视,不但聘请了著名的文学翻译家施蛰存主编《翻译文学集》,而且自己亲自担任了该集的责任编辑。因此,他一看到季编近代文学史书稿的纲目,便发现了漏缺翻译文学内容之疏忽,马上写了信去,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季镇淮闻过则喜,从善如流,立即在书中增设了《近代翻译文学》一章,又致函向范泉表示:“我们主编的这部近代文学史”,要依靠“翻译文学”等章“生色”,因此“非常重视”。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范泉的感激之情。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季镇淮为出版浦江清遗文集事亦请范泉帮过忙。浦江清是著名古典文学研究学者,抗战时期在昆明西南联大讲授“宋元明清文学史”时,季镇淮是他的学生;解放后季镇淮进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浦江清则是北大中文系的教授。1990年,当浦江清的女儿浦汉明为其父收集遗作,拟为他出版一本遗文集时,出于对自己老师和前辈学者的钦敬,季镇淮倾力相助,特地为书稿撰写了跋文,还托人与清华大学出版社联系出版事宜。鉴于施蛰存是浦江清的同乡和同学,自是为该书作序的最佳人选,但他不敢冒昧直接相求于施蛰存,便写信请范泉帮助。现在留存下来的季镇淮致范泉的书信中,就有好几封信谈到这件事,信中就收集文章、联系出版社以及有关事情的处理,均及时向范泉通报。范泉照例全力相助,在《大系》编纂工作千头万绪、繁忙不堪的情况下,仍抽空敦请施蛰存撰写了序文。该书最后定名为《浦江清文史杂文集》,1993年4月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问世,成为范泉与季镇淮友情的一份见证。

除此而外,为季镇淮购书亦是范泉时时放在心上的一件事情。作为一个研究者,范泉自然深知收集资料和掌握学术动态的重要性,而每一个耽于学术研究的学者,无不与书为伍,无不随时关注并购买自己需要的各种学术书刊。正因为如此,他对重病在身、无法外出买书的季镇淮特别关心,经常自己花钱买了新书寄赠给季镇淮,还郑重交代自己的学生、当时正在北京大学攻博士学位的刘为民经常为季老购书。这种想人所想、热心周到的帮助,体现出范泉一贯坦诚相待、助人不遗余力的可贵精神。

在彼此亲密合作、共同为《大系》工作效力的长期交往中,范泉以自己的忘我劳动和人格力量,赢得了季镇淮的敬重,也使季镇淮增进了对他的了解。季镇淮在1992年12月26日的信中写道:“我过去长期不接触新文学界,孤陋寡闻,不知道范泉是您的笔名,现在从《文化老人》的书面封装的介绍上,才知道您的真姓大名。你不只是一个老编辑家,而且更是一个老新文学作家,著作丰富,贡献很大。此次两部书的编辑,还是余事作编辑。怪不得您编的两部书的通讯那样熟练有条理,非常佩服!”季镇淮自称“本好舞文弄墨,未敢示人,以其不成体格,用以自娱”,但与范泉交往深了,也便不再见外,先后吟了三首小诗以毛笔书赠范泉。这里谨录于次:

 

  赠范泉

 

    范泉老作家,馀事作编辑。

    大系及人生,筹划创史迹。

大系启来世,人生绘信息。

开卷获新知,文界欣喜必。

诚心传文史,搜辑务周密。

供职为编审,校录精严极。

范老勤且劳,吾当多学习。

          1993年2月25日

 

              喜闻范泉同志与离休老干部吴峤同志结婚赠以二绝句

 

        老树根深花更鲜,新荷出水叶并圆。

        人生坦荡原多异,一片晴光耀晚年。

 

        辛勤伏案立雄风,大系终成不朽功。

        贾勇岂徒思往事,虞初原为柱下宗。

                        1993年11月29日

 

诗中充满了对范泉的钦敬之情。如今,范泉和季镇淮两位知己朋友均已驾鹤仙去,但这三首小诗,却成为他们真挚友谊的永久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