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诗研究集〉纲要》:张冠李戴的胡适作品

【类型】报纸
【作者】吴心海
【简介】1921年5月19日,胡适在日记中记载如下:今天我做了一件略动感情的事。有中国公学旧同学谢楚桢君做了一部《白话诗研究集》,里面的诗都是极不堪的诗。他曾拿来给我看,我说这里面差不多没有一首可算是诗,我又说单有白话算不得诗。他后来结交了易家钺、罗敦伟等一班新名士,他们把他捧作一个大诗人,他这部诗居然出版
【全文】

1921年5月19日,胡适在日记中记载如下:

今天我做了一件略动感情的事。有中国公学旧同学谢楚桢君做了一部《白话诗研究集》,里面的诗都是极不堪的诗。他曾拿来给我看,我说这里面差不多没有一首可算是诗,我又说单有白话算不得诗。他后来结交了易家钺、罗敦伟等一班新名士,他们把他捧作一个大诗人,他这部诗居然出版了!出版后,他来缠着我,要我替他在报上介绍,我完全拒绝了他。他后来竟在报上登出这样一个大广告:

                    介绍新出版的《白话诗研究集》

是书系谢楚桢先生苦心孤诣之作,全书约十万言,内容:上半卷列诗录五十余条,研究新诗作法,无美不备;并列诗谈选一门,都系时下一般名人所作,下半卷列诗□(原注称“日记原文不清”,经对照谢楚桢《白话诗研究集》上所附同一个广告,应为“一”字。)百二十首,思精笔美;并列诗选一门(共三十余首,内有女子诗十首),都系男女青年的杰作。讨论批评,创造采集,无所不有,诚为新文艺中别开生面之书。至如生活类中描写社会各种妇女生活状况(共三十三首,庄谐杂出,形容尽致),使人可怨可歌可笑,尤为此书之一大特色。同人等因其于新诗界大有贡献,特为郑重介绍,想凡有志研究新诗的人,当无不先睹为快哩。

介绍人沈兼士、李煜瀛、孟寿椿、易家钺、孙几伊、陈大悲、罗敦伟、瞿世英、杨树达、郭梦良、陈顾远、徐六几同启

我看了很不满意于这几位滥借名字的“名人”。

我生平对于社会滥用名字的行为,最为痛恨。社会既肯信任我们的话,我们应该因此更尊重社会的信任,绝不该滥用我们的名字替滑头医生上匾,替烂污书籍作序题笺,替无赖少年作辩护。

从日记看,胡适对谢楚桢、《白话诗研究集》基本持否定态度。胡适的评价是否符合历史实际,我另写有文章专门说明,此处不赘。本文要说的是,我在《胡适学术文集》、《胡适文集》中很诧异地地发现胡适曾和谢楚桢、康白情联名发表过《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一文,均标明出处是1920年10月26日的《晨报》副刊,后者文末还特别标了“署名胡适、谢楚桢、康白情合拟”字样。经过进一步查找,发现宋剑华曾在《〈胡适之年谱长编初稿〉补订》“1920年”部分增补了如下内容:“10月29日,与谢楚桢、康白情在〈晨报〉》上联名发表《白话诗研究集纲要》。”

就我目力所及,这篇《〈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不见胡适生前的任何著作选本,是1980年代末期后以“集外文”或“佚作”的身份,在胡适的一些著作选本中出现的。但甫一“登堂入室”,影响就传播很快,纷纷被论者引用,如朱文华在《风骚余韵论  中国现代文学背景下的旧体诗》一书中指出:

胡适在思索回答包括柳亚子在内的人们对于白话诗的责难问题时,还曾写有《白话诗研究集》的《纲要》,其中的一条是“旧诗应改革的理由至诗的定义”。由于该书最终没有出版,所以“旧诗应改革的理由”一条似乎也就没有推衍成文。

《胡适年谱》记载说:“十月二十九日  在《晨报》第七版副刊,发表《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与谢楚桢、康白情合拟),分上下卷。上卷包括序子、凡例、白话诗研究集琐录目录、旧诗应改革的理由至诗的定义、诗谈选、被选诸君的姓名,下卷为诗,包括目录,诗选、被选诸君的姓名。”

《胡适大传·上》同样有“去年,胡适和谢楚桢、康白情合拟了《白话诗研究集纲要》”的记载。

《〈益世报·女子周刊〉与苏雪林“五四”时期的文学创作》一文,则指出:

1920年l0月29日,《晨报副刊》刊载了署名为“胡适、谢楚桢、康白情合拟”的《〈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但在1921年春由北京大学出版部实际出版的《白话诗研究集》中,其署名作者仅余谢楚桢一人。

为了一探究竟,我专门去查找了1920年的《晨报》,确实在10月29日的副刊上找到了《〈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一文,除了发现原文“撰著者”、“鉴阅者”名单置于文章最前外,也未见“胡适、谢楚桢、康白情合拟”字样。

值得重视的是,当天的《晨报》副刊,还刊出了谢楚桢的新诗3首:《卖花妇》、《牛耕马吃》和《渡黄河》,诗前有序云:

谢楚桢先生,狠热心研究白话诗,最近著了《白话诗研究集》两大本,行将出版,承他先送给我看。书中有选录的,有自己作的,分门别类,内容极其丰富。惜本报篇幅有限,不能完全发表,仅录左列三首,略示一斑。并将全书内容目录附后,以供众览。记者

看到这段序言,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所谓“胡适、谢楚桢、康白情合拟”的《〈白话诗研究集〉纲要》,不过就是《白话诗研究集》的“内容目录”,之所以“撰著者”有“谢楚桢、胡适、康白情”三个人的名字,理由不外两个:一,该书有诗论、诗选部分,选了胡适、康白情的作品,两人也算是共同作者;二,谢楚桢确有借重胡适之名做广告、做推荐的想法。

那么,这个“内容目录”会给读者带来胡适、康白情合拟的误解吗?我想,无论是副刊编辑还是谢楚桢本人都不会故意制造误解,只而当时的读者看了前面序言,也不应该有什么误解。如果真的会造成误解,《晨报》副刊作为胡适经常发表作品的园地,胡适本人早就会发表声明澄清了。而我翻阅了10月29日之后一个多月的报纸,未见此类声明。想不到一件本来明明白白的事,到了半多个世纪之后,却被一些粗心的论者张冠李戴,甚至不负责任地加上原文根本没有的“合拟”字样,一篇和胡适本无关系的文章就此堂而皇之进入胡适的文集。

当时,《晨报》副刊的编者是孙伏园,那么,序文中署名“记者”的人,是不是孙呢?胡适的不少白话诗就是经孙之手发表的(其中1920年10月12日第7版“诗”栏目署名“适”的新诗《例外》,就和谢楚桢的白话诗《失望了吗?》并列发表)。因为“记者”没有署名,不好断言,姑且待考。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晨报》(记者)对谢楚桢白话诗及《白话诗研究集》的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