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陈釭
【简介】 陆澹安(1894—1980年),原名衍文,笔名剑寒、悼翁、莽书生、何心等,别署琼花馆主。苏州吴县人,祖籍洞庭东山杨湾,世居莫厘峰下,家中筑有明志堂,以诸葛亮“淡泊明志”名之。移居上海后早年寓大东门外咸瓜街,故居在今虹口区溧阳路1219号。愿作鸳鸯不羡仙在旧时文学评论家眼中,陆澹安常与“鸳鸯蝴蝶派”
【全文】
陆澹安(1894—1980年),原名衍文,笔名剑寒、悼翁、莽书生、何心等,别署琼花馆主。苏州吴县人,祖籍洞庭东山杨湾,世居莫厘峰下,家中筑有明志堂,以诸葛亮“淡泊明志”名之。移居上海后早年寓大东门外咸瓜街,故居在今虹口区溧阳路1219号。
愿作鸳鸯不羡仙
在旧时文学评论家眼中,陆澹安常与“鸳鸯蝴蝶派”联系在一起。 “鸳鸯蝴蝶派”中名气大者有徐枕亚、吴双热、李定夷,包天笑、张恨水、秦瘦鸥等人,陆澹安与这批人多有过从,因而时人将擅写通俗小说的陆澹安也归入“鸳鸯蝴蝶派”。陆澹安将张恨水、秦瘦鸥的《啼笑因缘》、《秋海棠》改编为弹词,轰动一时,尤其是《啼笑因缘弹词》正集和续集,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刊印问世,当时的评弹听客几乎人手一本,一时洛城纸贵。其实,“鸳鸯蝴蝶派”并非只会写卿卿我我的言情小说,不少“鸳鸯蝴蝶派”文人,身兼作家和报人双重身份,他们关心政治,成为平民百姓舆论导向的引领者苏州籍作家群是“鸳鸯蝴蝶派”的核心,在1936年发表的《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里,由鲁迅等联络的通俗文学界的代表人物也签了名,其中就有苏州籍作家包天笑、周瘦鹃。但时代流转波诡云谲,使得“鸳鸯蝴蝶派”背负着太多沉重的包袱,历尽沧桑的陆澹安晚年深涵意味地题诗道:“蛮触事雄已可怜,漫劳萁豆更相煎。即今高处不胜寒,愿作鸳鸯不羡仙。”他巧借初唐卢照邻名句,喻己甘为“鸳鸯蝴蝶”,颇不屑于所谓的“神仙”。
陆澹安自许“曲子稗官从我好”,主张“雅文原自俗文生”,所写弹词唱词平仄合律,文辞优美,宜唱耐读,雅俗共赏。他曾将《啼笑因缘》、《秋海棠》等十余部小说改编成弹词,还金针度人,编撰了《弹词韵》,至今沾溉着弹词艺人。岁月流逝斯人仙去,人们对陆氏的怀念却并未消减,2014年春,由陆澹安公子陆祖祺和沪上几个评弹票友社团发起的“纪念陆澹安先生诞辰120周年•澹泊以安•陆澹安弹词作品演唱会”假武定书场举行,上海评弹团徐惠新、周红登台演出《秋海棠•兄妹相会》,陆澹安孙子、书法家陆康致词答谢,到场者无不感慨唏嘘。幸运的是,七十多年前由陆澹安撰写的《弹词韵》、《满江红》、《啼笑因缘》、《秋海棠》、《九件衣》等手稿近年重新现世,经历半个多世纪风霜雨雪的稿本,纸张虽然泛黄却保存得页页整洁,字字如新,小楷工整,墨留余香。上海评弹名家高博文由衷感叹:“这些评弹资料极其珍贵,我们要发掘整理好,不能忘记陆澹安先生对评弹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
小说电影双肩挑
陆澹安外表虽为典型的传统文人形象,其实内在却十分摩登并极富创意灵感。他从事过的行当颇多,从教经历包括曾任同济大学、上海商学院、上海医学院等校教授;上海沦陷时,到大经中学执教并任教导主任;还曾担任正始中学校长,务本、敬业、国华等中学国文教师。由于外语底子好,一度在法国人办的哈瓦斯通讯社就职。但他似乎并不恋栈于那种按部就班的职场,更喜欢尝鲜新生事物,做有挑战性的事。
充沛的精力与思如泉涌的才华,使陆澹安编辑、出版、写作应对裕如。他兼任广益书局、世界书局编辑,主编过《上海》,系《金刚钻报》五位笔政之一,著有《落花流水》和《游侠外传》等作品。至于办《金刚钻报》的起因,郑逸梅说:“《晶报》的余縠民喜欢骂人,今天骂甲,明天讽乙,他自以为得意。(陆)澹安、(朱)大可、(施)济群被骂被讽,觉得没有地盘和它对垒,于是便想办一报刊,借此泄忿吐气。”
1920年,陆澹安和施济群一起到大世界看由宝莲主演的侦探电影《毒手》。这部电影相当吸引眼球,两人连看几遍连呼过瘾。施劝陆将《毒手》改编成小说,由施筹资出版。陆澹安一星期后果然交出《毒手》改编稿,施济群也履诺将其付印出版,居然销路很不错。陆澹安由此在侦探文学中声名鹊起,一发而不可收拾,先后改编《黑衣盗》、《老虎党》、《红手套》等电影为小说。1923年6月,他与严独鹤、程小青、施济群合作,创办《侦探世界》半月刊,专门刊登侦探小说。陆澹安相继发表了《棉里针》、《古塔孤囚》、《隔窗人面》、《夜半钟声》和《怪函》5篇侦探小说,书中主角均为李飞,所以1924年8月世界书局推出合集《李飞探案集》,一版再版,颇受读者追捧。1926年《红玫瑰》第3卷第5期连载陆澹安的侦探小说《三A党》,这是迄今所见的陆氏最后一篇侦探小说。陆澹安是当时中国侦探小说家中惟一受过正规法律教育的人,作品情节比较逻辑严谨破绽较少,故胜其他侦探小说作者一筹。他的侦探小说以情节复杂见长,将社会黑幕作为背景,并尽可能贴近社会生活与读者兴味,至今仍然有其可读性。郑逸梅曾评价其侦探小说:“思想缜密,布局奇诡,使人莫测端倪,大得一般读者的欢迎。”范烟桥则称赞他:“写侦探小说大概需要一种特别的才能。”这种才能无非是指作品的益智性与趣味性,他在侦探小说领域里只短暂地露了一下锋芒,1924年便自动退出《侦探世界》半月刊。
上世纪二十年代,国产电影异军突起,陆澹安又将部分精力投向这一充满诱惑力的新兴艺术领域,与洪深、严独鹤一起创办中华电影学校,亲自主持教务,聘请洪深、汪煦昌为教授,培养出像胡蝶、徐琴芳、高梨痕等一批早期的电影明星。1925年,他与张新吾一起创办了新华影片公司,编写剧本《人面桃花》。1927年又亲自编导《风尘三侠》,并将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改编成多集电影《火烧红莲寺》,片中使用了多种特技手法和电影蒙太奇,放映后大受观众欢迎,风靡上海及江南地区。他还将顾明道的《荒江女侠》搬上银幕。在忙于编导事务的同时,他对电影、戏剧理论也有研究和贡献,翻译电影、戏剧数种,为《新声》杂志撰写电影评论多年。
高谈吐气欲成虹
陆澹安在文化界人脉极广如瞿兑之、高伯雨、聂绀弩、王利器、黄苗子、陆丹林……这份名单可以列得很长很长,众多被载入近代文学史、学术史、美术史的俊彦耆宿,咸集于此。据陆康回忆:“自幼就随着祖父在名人圈里转,除了没有拜访过吴湖帆先生之外,几乎去过了所有上海滩文化名人的家中。到谢之光、朱屺瞻家中看他们用笔,到钱瘦铁、马公愚、钱君匋家请教篆刻,到沈禹鐘、朱大可、郑逸梅家中讨教学问……”。近年来,陆康致力于整理祖父生前文稿、著作和信札,出版了“陆澹安文存”系列,已有七八种问世,其中《澹安藏札》足令读者管中窥豹。
陆澹安很早便结识了严独鹤,合作共事,过从甚密。1929年,严独鹤约定由张写一部反映北方市民生活的连载小说,即后来风靡一时的《啼笑因缘》,逐日刊登在《新闻报·快活林》上,深获南方读者的欢迎。当时的评弹艺人朱耀祥、赵稼秋作为有名的评弹双档,特意聘请陆澹安编写了《弹词啼笑因缘》,使这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因着弦索走进了江南城厢的千家万户。沪上篆刻大家陈巨来听了演出后,深深地为其艺术感染力所折服,伤心得三天睡不着觉,刻不了章,哀恸不已。
1965年5月16日,陆澹安与周瘦鹃、程小青、严独鹤、平襟亚、朱大可、郑逸梅、陶冷月、管际安、徐碧波、沈禹锺等雅集上海新雅饭店,范烟桥、蒋吟秋本已约定同聚,惜临时生变缺席。参与者几乎皆为居沪苏之苏州籍文人,其中周、范、程、蒋在五六十年代被尊为苏州文坛“四老”。雅集时恰逢周、郑、陶七十大寿,故实为三寿星称觞祝寿。这也是“鸳鸯蝴蝶派”绝唱多年后重会的最后谢幕。
陆澹安与朱大可莫逆之交长达五十多年。陆70岁寿日,朱赋诗祝贺:“行年七十天随老,双鬓无华两颊红。壮志乘风还破浪,高谈吐气欲成虹。汉碑细校边都尉,宋史间徵罗贯中。见说巨编新脱稿,方言定可续扬雄。”两年后陆不慎伤足,朱前往探视并作诗道:“澹公健步本非迟,七二高龄不自知。石学士何妨堕地,白分司未碍吟诗。迷阳好守先贤戒,扶老还宜早岁支。一笑龙蛇今已过,相期日饮效爰丝。”
陆澹安与孔另境系患难至交。在“文革”凄风苦雨的年月里,老知识分子大多受冲击,人人自危,家家冷落,陆澹安因早已隐退,不属于任何单位,且由于其女儿陆祖芬在联合国机构工作,令某些人有所顾忌,相对安全。故孔另境除了去陆澹安家概不串门。他俩每每紧闭门窗,轻声互道肺腑之言,袒露对世道人心的不安,唯有此刻,方能排遣各自内心的积郁。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孔另境病重步履维艰仍心牵史籍,开书单差小女儿孔明珠去陆家借线装善本书,顺便为孩子借些世界名著、外国小说,陆澹安接书单后总是亲自上楼翻箱倒柜找书,找到后下楼递书给孔明珠,还殷殷询问其父亲的病况有否好转。这些书给孔家送去了温馨的精神慰藉,孔家也一直感念陆澹安的情谊,尊崇陆澹安为真正的学问家、绅士。
余年待尽任沉浮
上海虹口区四川北路(早先称北四川路)北端附近多伦路、溧阳路、山阴路一带曾是现代文人的集聚地。在溧阳路西端从长春路到宝安路,有一长列日式花园别墅,红青砖双拼清水外墙,圆拱形门窗,三楼斜坡顶开老虎窗,庭院清幽宽敞。1947年6月,陆澹安迁居溧阳路1219号(近宝安路口),直至1980年去世。此屋系时为沪上大律师的陆澹安长子在抗战胜利后用6根金条购得。闹中取静的地段、树木蓊郁的环境,十分契合陆澹安“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之意趣。
余生也晚,虽然出生在宝安路47弄15号,与陆澹安寓所直线仅距离约百米,少年时居住的四平路新陆村,步行也不过十来分钟,但毕竟相隔两代,年幼无知,未得亲炙老先生风采。家父陈大尧却有缘拜访、请益过陆澹安两回。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读复旦大学中文系,与业师赵景深教授关系亲密,毕业后继续有联系。1964年秋,从赵先生那里得悉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及《戏曲词语汇释》出版,即去书店购买,孰料跑了几家书店,该书不是无货就是售罄。巧在四川北路近海宁路的上海旧书店一位店员周大海是父亲的老朋友,与陆澹安亦相熟,热心陪我父亲一起去陆府。陆老亲启门,陆即客气地将二人引入客厅,取书相予,父亲忙满心喜欢地付款道谢,初次登门不便久坐,遂起身告辞。陆老是灯谜界耆宿,父亲也醉心于灯谜,故不久又独自登门向其请教灯谜及趣味文学方面的学问。这一回谈得很投机,陆老在后生面前不端架子,甚和气,对“诗锺”要点娓娓道来。尽管往事已逾半个多世纪,可是年近九旬的父亲常常对我提及此事,留在他记忆里的陆澹安,脸庞清癯,架一副圆框眼镜,操一口吴侬软语,穿一袭浅棕色长衫,举止沉稳,气质儒雅。
1980年,86岁的陆澹安在家中楼梯上跌倒后去世,走完了传奇的人生路程。但是:他写的书,仍被众人阅读;他写的词,仍被艺人传唱;他与友朋往来的信札,仍被学人研究;他的传奇人生,仍被后人敬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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