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群谈萧红

【出版日期】2016-09-01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很早就知道《没有祖国的孩子》作者是舒群,但是没有机会见面,一直到1981年6月在萧红纪念会上,才在哈尔滨看到他。那年他68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烙印。他一生坎坷,有过辉煌、有过苦难……会间,我与他交谈很少,只是在纪念会上听到他简短的发言,话语虽少,可字字句句都浸透着他的思念
【全文】

很早就知道《没有祖国的孩子》作者是舒群,但是没有机会见面,一直到1981年6月在萧红纪念会上,才在哈尔滨看到他。那年他68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烙印。他一生坎坷,有过辉煌、有过苦难……会间,我与他交谈很少,只是在纪念会上听到他简短的发言,话语虽少,可字字句句都浸透着他的思念。

舒群说:萧红写作时间只有10年,可是写了近百万字,这是光辉的10年,“充分说明她的写作是很勤奋的。”“而且她的《生死场》,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当她写作的年月,正值日本帝国主义大举侵略中国之际……今天纪念萧红,我们要学习她写作的勤奋干劲,我们要学习她作品的时代感精神”。(《舒群同志讲话》,载1982年3月出版的《东北现代文学史料》4辑)

舒群生于1913年9月20日,哈尔滨一个贫穷工人家庭,他几次入学,几次因为无钱,被赶出校门,1930年,经一位同学帮助,又重新回到中学读完初三。毕业时,听说有一所免费的商船学校招生,但需具有高中一年级的学历证明方可报考。幸亏有两位老师的帮助,热心为他突击补课,并弄到一份假证明,终于考入该校。可惜只读了半年,便因家贫而退学,到航务局当俄语翻译。

“九一八”事变后,舒群怀着爱国热忱参加义勇军,从此走上革命道路。1932年3月末,参加第三国际中国组织里的工作,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派他到洮南任第三国际所设情报站(也有说是交通站)站长,以《哈尔滨五日画报》分销处的名义作掩护,从事情报传递工作。

他一边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并演出进步戏剧,在《国际协报》《哈尔滨商报》《大同报》的副刊上,用黑人的笔名发表诗和散文。还到星星剧团当演员,这个剧团是由地下党员罗烽、金剑啸主持的进步青年戏剧团体,与塞克、罗烽、金剑啸、萧军、萧红、白朗等青年结下友谊,一起排演白薇的独幕剧《娘姨》。

1933年10月哈尔滨“五日画报印刷社”出版《跋涉》,这是萧红和萧军合著的小说散文集,他们用了悄吟和三郎的笔名。两萧当时生活非常贫困,根本无钱出版自己的处女作,是舒群和《五日画报》社社长王岐山资助的。

那时第三国际给舒群的经费很少,他舍不得用,有时就在朋友家吃、住,积攒了一些钱交给父亲。当他得知两萧出书没钱时,就回家对父亲说:我的朋友要出书,但没钱,我们把钱给他们吧。舒群的父亲从青少年起,就是参加建设三十六棚的泥瓦匠,后来为了一家生计,曾做过各种杂工。这位老工人听了儿子的话后,爽朗地说:拿去吧,我们不至于饿死,你朋友出书要紧。

舒群立刻将钱送去。后来在大家你5元,我10元的帮助下,终于湊够了钱,将书稿送往印刷厂。萧军于1933年10月1日在《跋涉》的《书后》写着:“这个集子能印出,我只有默记黑人弟和幼宾兄的助力。”多少年后,有人问起此事,舒群说:萧军一直说我帮助他,其实应该说是“党”帮助了他,我哪来那么多钱?

1933年华北战事紧张,促使日本侵略者加强对东北的统治,白色恐怖愈益浓重。这年年底,舒群与组织失去联系,为了免遭敌人毒手和寻找党,在友人的协助下,于1934年初到青岛。

当时的青岛,是北洋军阀系统的政权,由其海军头目兼任市长,搞假民主,实行宪制,将全市划分成几个区,设立区公所。那时德、日帝国主义在这里势力很大,国民党人员只能半公开地活动,所以一些东北的逃亡青年和革命者,往往以青岛作为暂时的避风港和去大后方的跳板。

此时,舒群当年在商船学校的许多同学都在青岛的海军学校,通过同学介绍,认识了一位姓倪的地下党员,将他安排住在二区区公所,不久,舒群与其三妹倪青华结婚,倪青华也是地下党员。舒群在青岛安下家后,想起萧红和萧军在哈尔滨的危险处境,便写信给两萧,邀他们来青岛。

两萧于1934年6月12日离开哈尔滨,途经大连,当月15日抵青岛。两萧乘的船一靠岸,舒群偕新婚的妻子已到码头迎接,把他们带到观象一路一号,这是舒群夫妇预先租好的房子,位于观象山山梁上一座背山面海的二层小楼,左右两边都可以看到大海,每一个角度看上去都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没过多久,舒群夫妇也搬来住,与两萧为邻。两家友谊甚笃,有时两个女同胞一起操劳炊事,等男同胞回来后,共同进餐。

这年秋天,青岛地下党出了内奸,国民党兰衣社搞了一次大搜捕,从市政府官员到海军、教员、工人、市民,凡涉嫌者多未幸免,整个青岛的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舒群和倪家兄妹也被捕。幸而他在青岛还未接上党的关系,敌人又没有掌握他在哈尔滨的活动,几个月后被释放。

2007年我到青岛,曾去参观过舒群关押的牢房,房间很小,墙壁靠天花板处有个小小的窗,光线非常暗,我想象当时舒群就在这样条件下,创作了小说《没有祖国的孩子》。1935年他出狱后,不知妻子在哪?几经曲折,流落到上海,住在法租界巨泼莱斯路美华里(今安福路191弄,已拆除)一个亭子间。

在亭子间里,舒群不断地修改《没有祖国的孩子》,他勤奋地写作,引起住在同楼的左联作家白薇的注意,看了他的作品,很欣赏,把舒群和《没有祖国的孩子》推荐给周扬。《没有祖国的孩子》在1936年5月出版的《文学》6卷5期上发表后,一些作家、评论家纷纷撰文,肯定它的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从此,他参加了左联,并恢复组织关系。

舒群一直在寻找妻子,可是没有找到,他在1982年2月15日写的《<没有祖国的孩子>序》里写道:“青华而今安在?”也许早已牺牲,可是舒群深深地怀念着她……

抗日战争胜利后,舒群从延安回到东北,先后担任东北大学副校长、东北电影制片厂厂长,东北文联副主席等职务,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夏青。

夏青生于1926年,比舒群小13岁。14岁开始在黑龙江省的齐齐哈尔、嫩江一带演评剧,以演《桃花扇》而成名。夏青的艺名叫小葡萄红,是跟着她父亲艺名葡萄红而来的。她父亲张凤楼是评剧早期著名旦角。1946年夏青到哈尔滨的华乐舞台演出。当时,东北文联的张东川来看戏,问大家愿不愿意演《白毛女》?演员们觉得这个戏很新鲜,都说愿意演,由夏青扮演白毛女。那时,没有专门的音乐唱腔设计,因此,喜儿在第一幕里唱的是歌剧,后面几场唱的是评剧,很受观众欢迎。

1948年,夏青参加哈尔滨剧院演出现代戏,扮演《折桂英》里的折桂英。第一次由导演来排戏,那天,担任东北文协主任的舒群和其他一些同志来看戏。演出结束后,舒群和同志们与演员交谈,表扬了大家,说评剧能反映现实生活,能配合当前形势,是有前途的。这些话大大地鼓励了夏青。不久,成立了东北文协评剧工作组,在成立大会上,舒群也来了。大会宣布夏青等6人光荣参军,那时参加国家剧团都叫参军,给每人穿上蓝色干部服,戴上大红花,夏青代表评剧团发言。差不多在这时,舒群与夏青结合了。

1951年,夏青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学习,同年参加东北鲁艺歌剧团,1954年调到北京中国评剧团任团长。陈企霞小孩在《舒群伯伯》(载1996年11月22日《光明日报》)一文中说:“记得儿时与舒群伯伯同住一院儿,经常去他家玩。年轻时的舒伯伯高大和善,他与娇小漂亮,爱穿旗袍的夏青阿姨走在一起,样子是那么幸福,曾给我以很深刻的印象。”

“文化大革命”中,夏青只能在家做家务,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才重新上舞台。1980年,她演出《清宫秘史》获观摩评比表演一等奖。

舒群的脾气很不好,在妻子面前,他是一个固执己见、脾气暴躁的丈夫,但当妻子与他同一医院时,他扶着墙壁,艰难地一步步挪到妻子病床前,此时的他,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这对恩爱夫妇在1989年和1990年先后去世。

萧红在《商市街生人》中,曾写道:“来了一个稀奇的客人。我照样在厨房里煎着饼……一边煎着饼,一边跑到屋里去听他们的谈话……”这是当年他们在哈尔滨时,舒群到两萧的住的地方去,舒群向他俩讲述自己的战友傅天飞掌握的,磐石游击队血与火的英勇战斗的故事,后来,萧红与萧军的成名作《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都写到磐石游击队,舒群的讲述,催生并帮助了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名著的诞生。舒群与萧红、萧军的友谊,从青年到老年源远流长,牢不可破。

1982年11月8日,舒群为我的萧红纪念卡题辞:“学习她写作的勤奋干劲、时代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