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 熟悉张天翼的读者都知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在大后方文化界曾经发生过轰动全国的“援救贫病作家张天翼运动”。当时,困居于湖南宁乡的作家张天翼,不幸罹患严重的肺结核病,由于贫穷而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在大后方文化界引起广泛的关注,各地读者大众,包括大中学校
【全文】
熟悉张天翼的读者都知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在大后方文化界曾经发生过轰动全国的“援救贫病作家张天翼运动”。当时,困居于湖南宁乡的作家张天翼,不幸罹患严重的肺结核病,由于贫穷而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在大后方文化界引起广泛的关注,各地读者大众,包括大中学校师生、文化人士,乃至城市平民百性等各界市民,纷纷慷慨解囊,募捐救济,终于使张天翼从死亡边缘得以挽救。这段历史,后来被写入多种版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又为多种文学辞典所记载,成为众所周知的文坛佳话。嗣后于1945年,有一位钦慕张天翼的读者鲁绍先,曾将张天翼接到自己农村的家里予以照料。对他的热心帮助,张天翼的朋友吴组缃八十年代还念念不忘地提出“我们应当感激这个人”。然而,在张天翼重病不起、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还有一位始终不离不弃地随侍于侧,尽心竭力地为他料理各种事务,对张天翼能够转危为安、度过最艰难的危险时期起了重大作用的人物,几十年来却始终在读者大众、专家学者们的视线之外,她,就是张天翼的第一任妻子、女作家徐契萌。
“很有才华”的女作家
徐契萌,江苏南京人,1916年9月生。她原名徐芝瑟,曾用名徐昭,发表作品则主要用笔名契萌,另一笔名任文川则偶一用之。
她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早年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回国后却职途坎坷,终生郁郁不得志,于1934年四十六岁时便患胃疾而去世。不过他对女儿的教育非常严格,不但每天给她讲“尺牍”,布置写字的作业,检查还相当严厉。他去世后,母亲又接着教她和姐姐《孟子》、《古文观止》等,使她打下了扎实的文化基础。她从小又酷爱读书,总是想方设法从家里的书架上寻觅各种旧小说来读。小学六年级后,开始接触到五四后的新文学作品。1932年起又较多地受到张天翼的影响,读到他的长篇小说《鬼土日记》,以及他的朋友如胡风翻译的苏联文学《洋鬼》等各种作品,还有各地文友寄赠新出版的文学刊物和小说,这些都给了她以新文学的启蒙和熏陶。
与此同时,她还有机会经常与张天翼的众多作家朋友们接触,先后认识了蒋牧良、吴组缃、王任叔、朱凡、陈白尘、蒋天佐姚四珍夫妇、钟石韦等人,并多次参加他们的一些活动。例如,1937年2月,应葛琴之邀请,她随张天翼去葛琴的家乡宜兴丁山住了多日,跟邵荃麟、叶以群、刘白羽、朱凡、吴组缃、梁文若等人一起,交流思想、经历和创作情况。
正是在这样的影响之下,她开始动笔进行创作,追求自己的文学之梦。据她本人回忆,大约1934年前后,还在读高中时期,课余就写了几篇杂文和童话,曾在上海黎烈文主编的《申报·自由谈》和谢六逸主编的《立报·言林》发表,后来尚能记得篇名的有《骆驼与狼》、《论“落水狗”该打》等。
从1936年起,她先后发表了短篇小说《征人》(约载1936年萧乾编的《大公报·文艺》)、《校长》(载1936年3月31日天津《国闻周报》13卷34期)、《迟到》(载1936年9月10日上海《新少年》2卷5期)、《报名》(载1936年10月15日上海《小说家》1卷1期)、《帮助》(载1936年12月10日上海《新少年》2卷11期)、《儿童节》(载1937年4月25日上海《新少年》3卷8期)、《周德炎》(载1939年7月16日上海《文艺阵地》3卷7期)、童话《蜘蛛吃苍蝇》(载1936年3月25日上海《新少年》1卷6期)、通讯《后方一角》(载1938年5月16日广州《文艺阵地》1卷3期)等作品。其中通俗小说《周德炎》颇受《文艺阵地》编者适夷的推重,他在该期刊物的《编后记》写道:“应该刊载剧本的地位,这期发表了契萌的一篇通俗小说《周德炎》。新的通俗文艺的正常的发展,似乎还是应该多采取小说的样式。我们希望以后能经常发表这类作品。”
此外,1938年春她在长沙为蒋弼编的《战地半月刊》写过一篇随笔《伤兵工作谈》。1939年在《观察日报》副刊任编辑时为该报也写过不少作品。
综观上述作品,大体有如下特点:
一是作者善于从生活中撷取题材,提炼情节,设置矛盾冲突,使作品既有现实意义,故事性亦强,颇有引人入胜的魅力。
二是作品多采用白描手法,语言简洁而富于表现力,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刻画或作品主旨的揭示,都不加渲染烘托,而由故事的发展自然显现。
三是作者能紧跟时代的步伐,从参加抗战工作之后,便自觉地将自己的创作与大时代的斗争风云紧密相连,并为此而服务。
自1940年前后起,契萌还根据自己在湖南乡间生活期间收集积累的素材,动笔创作长篇小说《黄碧秀》,但由于当时忙于照料重病的张天翼,而未能完成。
据契萌青年时代的挚友欧阳文彬回忆,恩师张天翼最初介绍她与契萌相识时,就称誉契萌“很有才华”。此言不虚,契萌确实是一位有才华、有成绩的青年女作家,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的种种变故,她应该会取得更多的文学成就。
帮助丁玲逃离南京
1936年,契萌做了一件对革命文化界有益之事,就是帮助丁玲逃离南京。
对于此事,丁玲本人在她的长篇回忆录《魍魉世界——南京囚居回忆》第十八节《三会张天翼》和第二十八节《回到上海》中曾两次提及。后者的记述比较具体,云:
在车站,张天翼的外甥女已在那里等我,我会心地跟着她上了一节三节车厢。车厢里人很挤,全是贫苦的市民和农民。我穿着一件蓝布短衫,挤在人群中,一声不响,装出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张天翼的外甥女坐得离我稍远,她像是一个走亲戚的普通少女。我们一同到了上海,我跟着她在车站外边坐上一部云飞汽车公司的出租车。她指挥司机把车开到泥城桥一带一条马路边上,叫司机停车,我跟着她下了车。马路旁边另有一部汽车停在那里。车门打开了,她把我推上车。车子里已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又向司机说一句什么,车子开动了。我借助街灯望着那张微微带笑的脸……这不就是张光人,是胡风吗?
丁玲的回忆写得很清楚,契萌当时虽然还是一个少女,但她显然是接受了中共地下组织的安排,按照计划行事,整个过程中沉着若定,有条不紊,终于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但梅志在《胡风传》中曾对此提出异议,她认为:“护送丁玲的是张天翼的侄女,叫张若嘉,中央大学学生,后来参加了革命。解放后胡风还见到过她。丁玲回忆里说是张天翼的外甥女,那是记错了。外甥女契萌后来同张天翼一起生活,当时仅是个高中生,是没有能力担任这重要工作的。”这完全是误解。因为:一,当时张家子侄辈中与张天翼关系最为密切、同时又与进步文学界交往最多的只是契萌,而非他人。二,契萌本人在与欧阳文彬的通信中,曾几次忆及此事。她说:“到南京去接她到上海的是我。这是胡风传达给我的任务,解放后我多少为此受些牵连。”又说:“我忘记哪一年了(肯定在55年之前),我为交代清楚历史”,曾托母亲“打听胡风、丁玲的下落”。三,与张天翼和契萌有着几十年友谊的欧阳文彬,也认为梅志之说非是,她说:“由于事隔多年,各人的回忆难免有所出入。我认为当事人契萌的回忆是可信的。她是张天翼的外甥女,那时已经成人,不是小姑娘了,可以担任护送丁玲的任务了。张天翼的侄女我也见过,她比我还小一点,当年才是个小姑娘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文革”浩劫结束后不久,契萌为了落实政策,曾直接给丁玲写信,以求帮助。她在1984年11月6日致丁玲的信中比较具体地忆述了几十年前的往事:“1936年,我在上海被(似乎是胡风同志)通知——叫我回南京(我的母亲住南京)去,把您接到上海来。你可能回忆得起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女青年,陪您坐京沪铁路火车到上海,又坐出租汽车到一个旅馆里。接待您的人我记得其中有一位似乎是何老(香凝)的女婿,廖梦醒的爱人,姓李。这个女青年就是我,学名徐芝瑟。正规说来是老天(指张天翼——引者)的外甥女。”丁玲则于1984年12月11日复函,云:
徐芝瑟同志:
你在十一月间的来信收到了。
一九三六年,是你陪同我离开南京,逃亡到上海。这件事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很感谢你。如果你们单位需要了解这件事,我这封信即可作证明。或请你们单位发公函到中国作家协会了解。
我现在年老多病,精力、体力不济,恕不赘述。望你多多保重。
顺祝
冬安!
丁 玲(印)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丁玲的这封复信,也是契萌帮助丁玲逃离南京、回到革命队伍的一份见证。
与张天翼喜结良缘
契萌,是张天翼的外甥女,他们两人年龄相差十岁之多,辈份上又有长幼之分,如何会走到一起的呢?
原来,出身于清末的书香门第的张天翼,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他上面有一大群兄姐,其中他与六姐张稼梅(即契萌的母亲)感情最好。由是之故,不但在青少年时代他与契萌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当他开始文学创作并在文坛崭露头角之后,还经常长时间住在其六姐的家里。这便给他与契萌感情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环境和条件。
女作家欧阳文彬曾有这样的记述——
契萌幼小时,常常爬到张天翼的膝面上玩耍,张天翼对这个侄女是疼爱有加。随着时间的推移,契萌渐渐长大,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常在一起,产生了爱慕之心。当张天翼的姐姐发现这一变化,为时已晚,已经无法阻拦他俩的结合了。生米煮成了熟饭,大家默认了这桩婚事。张天翼的一些文友如蒋牧良、陈白尘、吴组缃等,在酒后饭余的谈话中,常常谈到契萌,说契萌的工作就是照顾好张天翼。①
欧阳文彬1937年下半年在长沙与契萌相识。欧阳文彬生于1920年,小契萌四岁。由于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很快成为亲若姐妹的挚友。1980年代恢复联系后,又频繁通信,契萌还诚邀欧阳文彬专程去她所定居的成都相聚数日,向她尽情倾诉了多年的曲折经历和郁积心中的块垒。因此,欧阳文彬的记述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应该说,张天翼与契萌的结合主要基于他们之间的两情相悦,基于契萌对张天翼的崇拜和爱恋以及张天翼对契萌的欣赏和依赖,但张天翼的文友们的撮合,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据契萌本人回忆,就在契萌尚有些犹豫的关头,朱凡就曾予以“再三‘劝导’”,稍后,巴人也于1936年春从上海写信来做工作,这才使契萌最后下了决心,决定跟张天翼共同生活,承担起“照顾好张天翼”的责任。
嗣后不久,抗战爆发。1937年9月,契萌随着张天翼离开上海,由浙江、江西,经过南昌抵达湖南长沙。1938年初,张天翼应邀任教于时已迁至长沙的北平民国学院,讲授“文艺习作”课程(欧阳文彬便是此时成为张天翼的学生,并经张的介绍与契萌相识),契萌则在湖南妇女战时服务团的第六伤兵收容所工作。就在此期间,经中共湖南省委潘开茨的介绍,契萌和张天翼先后入了党。②翌年1月,张天翼奉调赴邵阳任《观察日报》副刊《观察台》编辑,契萌也随之进了该报工作。同年5月,张天翼又去溆浦大潭,在斯时已迁于该地的北平民国学院继续任教,而契萌从此在家操持家务,照料丈夫。及至民国学院迁到宁乡乡间,而张天翼又患了严重的肺结核病之后,契萌更是以自己的微力支撐起家庭的重担,尽心尽责地照顾着张天翼,终于帮助他战胜了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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