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骚——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

【类型】报纸
【作者】钦鸿
【简介】        谁是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这是一个既有意义、也存在着分歧的问题。说它有意义,是因为作为一个华人集聚之地,新加坡二十世纪新文学的诞生,与中国五四新文学有着至为密切的联系。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开始,正是由于大批中国现代作家相继南下,传播了五四新文学的精神,新加坡乃至整个马来亚半岛才掀开了马
【全文】

        谁是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这是一个既有意义、也存在着分歧的问题。

说它有意义,是因为作为一个华人集聚之地,新加坡二十世纪新文学的诞生,与中国五四新文学有着至为密切的联系。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开始,正是由于大批中国现代作家相继南下,传播了五四新文学的精神,新加坡乃至整个马来亚半岛才掀开了马华新文学的第一页。因而哪一位中国现代作家率先来到新加坡,自然成为众所关注的问题

然而,对于这一问题的看法,一直是有争议的。比较公认的一种看法,是认为洪灵菲最早到的新加坡。新加坡学者林万菁在他的专著《中国作家在新加坡及其影响(19271948)》修订版(新加坡万里书局19945月)中,就把洪灵菲列在“1927年至1937年中国抗战前南来的中国作家”名单的首位,他指出,1927年“四一二”事变发生后,洪灵菲由于遭到国民党政府的通缉,从香港逃亡到新加坡,住了一段时间,接着再流亡到暹罗(即泰国),不久北返,从香港抵达上海。回国后,他以这段逃亡生活为题材写成了长篇小说《流亡》,其中部分内容就是反映他在新加坡大坡一带的所见所见和生活遭遇。因此,林万菁认为洪灵菲比同一时期南下的老舍、艾芜等几位现代作家都要早,乃是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

中国学者王振科对此持不同意见。他认为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应该是聂绀弩,因为“他早在1923年就从厦门乘船到了新加坡,停留一个月之后,又转赴吉隆坡,在运怀义学当教员。而这时距离新马华文文学发端的1919年,才四年时间。他后来写了《上岸》和《华民政务司》两篇文章,记述了这一段经历。”(见王振科:《关于新马华文文学若干史实的修正和补充》,收南海出版公司19966月版《同根的文学》,第52页)

马来西亚学者李锦宗则支持林万菁之说,而反对王振科的观点。他认为:“聂绀弩的确是比洪灵菲早来新马,但是,在这之前,聂绀弩不是作家,而洪灵菲则是,因此,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以当时的身份来说,洪灵菲是名副其实的作家,而聂绀弩则不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李锦宗还征引了马华老作家温梓川的一段回忆,说洪灵菲曾在上海亲口告诉温梓川,他流亡到新加坡之后,又北上马来亚的槟城,任教于槟城韩江学校,期间用笔名在槟城的《槟城新报》、《光华日报》和《南洋时报》发表了若干短篇小说,后来都收入《归家》和《气力出卖者》两部小说集内。(见李锦宗:《最早到新马的中国作家》,收新加坡青年书局20073月版《新马文坛步步追踪》,第2324页)

在我看来,李锦宗坚持“从文学的角度”来审视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既然讨论“谁是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的问题,就不能只注意时间上的“最早”,却忽略了身份上的“中国作家”。倘若只论赴新时间之先后,那么李锦宗所举出的一位——三岁就随母亲来到新加坡、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在新加坡生活的秦牧,显然是更早,可能谁都无法与之敌。然而即便秦牧后来在文学创作上成就再大,当年的三岁孩童绝不可以排入“中国作家”之列,却是毫无疑问的。与此同理,聂绀弩在开始创作之前,当然也无法称为“中国作家”。由此而论,林万菁、李锦宗两位学者的观点显然更为合理一些。

不过,要论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洪灵菲却不是正确的人选。从目前能看到的资料而言,至少还有一位中国作家要比他更早来到新加坡,他就是著名的现代诗人杨骚。

提起杨骚,新马华文文学界并不陌生。众所周知,他曾于1941年从重庆转道香港南下新加坡,在闽侨总会主编该会的机关刊物《民潮》,继而参加新加坡抗日动员总会属下的文化工作团,致力于抗战文化宣传工作,直至新加坡沦陷。抗战胜利以后,他从隐居的印尼再度来到新加坡,继续从事教育文化工作。对于他的这些文化活动,人们都耳熟能详,许多资料也有记载,然而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其实杨骚早在1925年便到过新加坡,比洪灵菲早了整整两年。

其实,林万菁的《中国作家在新加坡及其影响(19271948)》一书也提到杨骚1925年到新加坡一事,不过他对此并不认可。他是这样叙述的:

 

(杨骚)早在1924年已出版诗作《心曲》。……早在1925年夏天,杨骚便受新加坡道南小学之邀,第一次南下新加坡。他曾在日本东京师范学校念书,回国后辍学无事。恰好道南小学校长回漳州,便请他到新加坡。他到新加坡后,最初是充当校丁,上下课摇摇铃,课中给孩童讲讲故事,后来才兼教各种课程,正式任教。那时他阅历浅,思想也未成熟,多少抱有发财的奢望。他也追求光明,但未能如愿,于是在1927年10月乘“伏见丸”轮船回国。

(见《中国作家在新加坡及其影响(1927-1948)》修订版,第125页)

 

这段文字与事实多有出入。但我们正可以此来作一辨析,看看杨骚是否比洪灵菲更早到新加坡的中国作家。

首先,杨骚1925年第一次赴新加坡之前已然是一个文学作家。他开始创作的时间很早,1921年初,他还只有十九岁时,已经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一个日子女子》、《村女思嫁》等诗作。《觉悟》是五四时期新文艺的一个主要阵地,由邵力子主编,撰稿者聚集了一大批著名文化人士,如胡适、陈独秀、施存统、陈望道、刘大白、刘海粟、胡怀琛、夏丏尊、沈玄庐等等,均一时之选。年轻的杨骚能跻身其间,自可见他的过人之处。嗣后不久,他又完成了诗剧《心曲》。该剧语言华美,想象神奇,激情恣肆,意境瑰丽,洋溢着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的色彩,充分展现了作者卓而不凡的文学才华。虽然该剧直到他从南洋返回上海后的1929年才由商务印书馆首次出版单行本(林万菁称“1924年已出版”,误),但剧末明确记道“一九二四年十月中草于东京”,这便足以证明,他在1925年夏去新加坡之前,已经具备了一个“作家”的基本资格。

其次,杨骚那次到新加坡道南小学工作,确实是先当校丁,后来“兼教各种课程,正式任教”,因此他本人1955810所写的《简略自传》里,也有“应邀往南洋当小学教员”的记载。但是他并不仅止于教课而已,他的《简略自传》有“课余时常学习写作诗歌、戏曲”之语,事实正是如此,在这两年时间里,他在文学创作方面成绩斐然。翻开他后来在上海出版的诗集《受难者的短曲》(开明书店1928年初版),内中的十九首长短诗作,诗末多半注明写作时间和地点,时间在1925年末至1927年中,地点或则“于星洲”、“于马来亚半岛的尖端”,或则“于小坡的酒店中”、“于道南学校白蚁腐蚀了的桌上”等等。可见均写于在这一段在新加坡任教期间。另外,他还写过一篇日记体散文《十日糊记》,细腻地记述他在新加坡期间的生活和思想。这篇文字长达一万六千字,1928年曾分两期连载于上海《语丝》周刊,文中逐日注有日期,可见也是他在新加坡期间写作的一篇重要作品。诚然,他当时“阅历浅”而“未成熟”,也确实“抱有发财的奢望”和“追求光明”的思想,而均“未能如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创作。司马迁云:“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杨骚能写出《受难者的短曲》,其实也正由于他在新加坡的这一段生活的不如意。因为不如意而痛苦彷徨,而需要发泄,于是就成为他倾力创作的一大动力。由此观之,他1925年到新加坡有两大生活内容,一是从事华文文化传播,即任教于小学,二是致力于文学创作。

再次,杨骚192710月从新加坡回到上海之后,还以南洋生活为题材写了两部独幕剧《新街》和《Yellow》,均收在戏剧集《他的天使》一书,192811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综上所述,杨骚1925年至1927年的南下星洲,称得上是一次文学之旅。因此,就目前所能见到的资料来看,杨骚应该就是最早到新加坡的中国现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