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 吴心海
【简介】 生平罕见文字记录说起现代文学史上早夭的诗人,人们想到的往往是新月派后起之秀方玮德(1908—1935)。对于同样早夭的诗人沈圣时,如今的论者和读者,却不免有些隔膜和陌生了。笔者所见多本坊间的现代文学辞典或作家辞典,都没有收入沈圣时的辞条。至于收录其作品的几个
【全文】
生平罕见文字记录
说起现代文学史上早夭的诗人,人们想到的往往是新月派后起之秀方玮德(1908—1935)。对于同样早夭的诗人沈圣时,如今的论者和读者,却不免有些隔膜和陌生了。
笔者所见多本坊间的现代文学辞典或作家辞典,都没有收入沈圣时的辞条。至于收录其作品的几个选本,如《上海“孤岛”文学作品选 ·中·散文卷》(上海市: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 1987年)、《〈现代〉诗综》(南昌市:江西人民出版社 , 1988年11月)、《中国新文艺大系 1937-1949 诗集》(北京市: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 1996年),均没有对作者的生平做出介绍。
报人冯英子曾在《苏州忆旧》(《长短集》,太原市:山西教育出版社 , 1998年)中提及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他在苏州新闻界任职时对沈圣时的印象:
那时苏州三家大报的副刊是:《苏州明报》的副刊叫《明晶》,由范烟桥先生编辑,范先生是礼拜六派的名人,他编的副刊,也有点礼拜六派的样子;《吴县日报》的副刊叫《吴语》,由薛白雪先生编辑,薛先生是当年苏州文艺青年的崇拜者之一,我每次看见他时,周围总随着一些青年;《早报》的副刊叫《平旦》,由沈圣时先生编辑,沈先生是甪直人,当时常在《申报》的《自由谈》上写文章,很有名气,可惜他身体不好,常在病中,有时回甪直去养病,就由我代他编《平旦》,《平旦》也是一个文艺副刊,当时作者有马子华、周宗路等。后来,圣时先生不来了,《平旦》就由我编辑……
不过,文中除了透露沈圣时在《申报·自由谈》上常写文章、身体不好外,对于他的生平,却惜墨如金。
误传1945年去世
从1989年9月出版的《吴县文史资料 第6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苏省吴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上,笔者看到严修桢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写作的《进步青年作家沈圣时》一文中的相关介绍:
沈圣时名储,又名莳,圣时是他的号,1915年农历6月22日出生在吴县甪直镇一个贫团的知识分子家庭里。(p88)
……
到1945年5月圣时已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定钧先生知已无法挽救,就将祖孙三人迁回甪直。6月30日,圣时离开了人间,时年仅30岁。
圣时的逝世对全家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定钧先生写了一副挽联:“你竟长逝,要此满屋图书何用?倒不如论斤售完,省却目眩心惊;我逾大衍,还需一家事纪独任,只落得鞠躬尽瘁,变成力竭神疲。"道出了他的丧子之痛。亲属亦无不为之惋惜。育英、振华两校师生特来甪吊唁,宁、苏、沪的许多文友,如郭梦鸥、杜涵之、车野平、王矛、陆云、高秋霜、王代昌等分别在《京报》、《江苏日报》、《太平洋周报》、《创作月刊》等报刊上撰写哀悼文章。1984年香港归客、当年的文友高旅(邵慎之)一到苏州,就四处寻找圣时,后来知道他不在了,便在返回香港之后作了《怀沈圣时》一文,开头就说:“想起战前的苏州,就要想起圣时。”可见圣时对抗战前的苏州文坛影响之深。(p95)
上述材料,应该是对沈圣时最为详尽的介绍。此后17年出版的《书韵长流人才辈出》(刘文刀编著,苏州市:古吴轩出版社 , 2006年4月)一书,收录有《饱学的中学名师与早逝的青年作家——沈定钧、沈圣时父子》一文,涉及沈圣时的部分基本依据上文,比如说沈圣时1945年5月“撒手人寰,年仅30岁”,“苏州《早报》同仁,育英、振华两校师生都前来吊唁。宁、苏、沪的许多文友,如郭梦鸥、杜涵之、车野平、王矛、陆云、高秋霜、王代昌等分别在宁、苏、沪报刊上作文悼念。”甚至,连引文中原本错误的人名“杜涵之”(应为林涵之)和“王矛”(应为王予)也同样照录不误。
事实上,除了人名的错误外,上述两文中所透露的沈圣时的逝世时间,也和作家实际去世时间大相径庭。
早逝于1943年
1943年7月8日出版的《太平洋周报》1卷72期发表的林涵之《哀沈圣时》一文,转引了南京《中报》当年6月26日的一则新闻,新闻如此写道:
用刚克、草间、聚文、秋山、红叶等笔名为本报及京报副刊版写稿之苏州青年作家沈潜(字圣时)氏,因罹肺病不治,于本月廿一日病逝于昆山南甪直镇原籍。沈氏为文,体裁颇广,对小说、散文、新诗、杂感等,均有素养,且旧文学根底极优。沈氏杂文受鲁迅影响甚深,文多刊于本报及京报。对于现社会之深刻认识,以讽刺泼辣之手笔,给予正确批判,足以表现文人爱憎之真情实感,实非生存于蒙昧现环境中之其他作家可比。不幸体质素弱,加以连年受生活逼迫,劳累过度,旧疾复发,终至不起,实为今日文艺界之损失也。
此外,这篇文章还透露1940年夏沈圣时曾用过“沈激”这个名字。
据苏州黄恽先生向笔者提供的1943年6月26日《江苏日报》郭梦鸥所作《悼青年作家沈圣时》一文披露,沈圣时是当年6月21日戊时在故乡甪直病故的,距离他回乡养病仅一个月的时间。同年7月6日,《江苏日报》还发表有王予长达85行的诗作《恸沈圣时》。
除了《江苏日报》上的悼念文字外,1943年8月15日出版的《新学生》月刊第3卷第2期还刊登有“纪念沈圣时先生特辑”,计有《沈圣时先生遗影》(沈定钧先生寄)、《悼沈圣时》(潘菊人)、《圣时之死》(陆默)、《雨窗记沈圣时》(吴其康)、《永恒的生》(严文涓)、《纪念沈圣时诗文索引》(曹恩年)6篇文章。同一期还刊登有沈圣时的遗作《记谐铎》,短文末标记作于“1943年5月19日”,即便不是他的绝笔,也是他文字生涯最后的篇章之一。
由上述文字可见,沈圣时逝世于1943年6月21日,年仅28岁,而不是1945年的30岁。沈圣时除了沈潜、沈激两个名字外,还有刚克、草间、聚文、秋山、红叶等笔名。
曾出版著作二本
1933年11月,沈圣时曾由光明书局出版专著《中国诗人》,该书由蔡元培题签,共有58章,前57章介绍古代诗人,从屈原开始到“清末十大诗人”结束;最后一章为“最近十几年来的新诗人”,介绍了胡适、周作人、徐志摩、冰心、刘半农、俞平伯等多名新诗先驱。在上个世纪30年代,该书能够冲破新旧诗的樊篱,把新旧诗人放在一起介绍,算是颇有特色的,因此受到欢迎,到了1935年还再版了一次。直到1964年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语文学会编《李清照研究资料汇编》,还收录有沈圣时《中国诗人》一书中涉及李清照的部分。
1936年春,沈圣时以同名散文出版散文集《落花生船》,据说收有散文39篇,“作品内容均取材于现实生活,是国家多难、民生凋敝时一个进步青年知识分子追求真理和忧国忧民思想发展的真实记录”(见上述《进步青年作家沈圣时》),惜笔者未能得见,无法具体评论。
从1934年6月4日《甫里通讯》到1935年10月28日《围墙外》,沈圣时在《申报·自由谈》发表作品36篇(不包括未知的以笔名发表的作品),大部分为散文(其中有发表于1935年1月7日的《落花生船》),新诗作品有6篇。
不过,作为至少从1933年就开始新诗创作的诗人沈圣时,尽管曾活跃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知名的现代派刊物上,如施蛰存等主编的《现代》(发表诗作2首,1934年4卷5期《夜》、1934年5卷2期《春天》)、吴奔星主编的《小雅》(发表诗作1首,1936年12月第4期《李白》)和路易士主编的《诗志》(发表诗作2首,1卷2期《送别》、1卷3期《四月》)等,在上海《文艺大路》、《诗歌月报》、南京《文艺月刊》以及《创作》等杂志上也发表有大量诗作,却没有诗歌结集,甚至也没有诗作入选上个世纪8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被一致认为比较权威的《现代派诗选》,颇令人遗憾。
沈圣时发表在《小雅》上的诗作《李白》如此写道:
放浪一生是首痴狂的诗,/天才驮着人世的悲哀,/寂寞,诗人自己唱歌,/痛饮是无可奈何的消愁。/不逞意的生涯走向颓废,/酒精美人救不起一颗诗人的心,/享乐比仿一种酸意笑劲,/一叠诗稿黏着诗人/哭笑的泪痕丢在破烂人间,/终古明月下,青松/伴着醉魄长眠。
表面上说的是李白,实际上反映了上个世纪30年代青年诗人生活不如意而导致的寂寞与哀愁。
《憔悴》和《哭诗友》(见《时代青年》1933年第5期),是笔者能够找到的沈圣时最早诗作:
憔悴——命运磨烂了我底心,/风雨打伤了我底热情;/憔悴一笔笔描上生命,/青春再也奏不起幽韵。//孤零冻坏了我底灵魂,/罪恶吞掉了我底聪明;/憔悴一笔笔描上生命,/青春再也奏不起幽韵。
一九三二,十二,二〇于苏州沧浪亭畔。
哭诗友——幽闭的歌声,/从此跑开,/人间留着劳苦和平凡;/art的灯,/熄灭了一盏,/青空的云彩,/为你织造悲哀!/喊吃面包的我们穷的青年,/笑笑送你登天。
这两首诗算不上杰作名篇,但反应了那个时代文艺青年的悲剧命运,似乎就是后来贫病交加而去世的沈圣时的自况。
浩瀚遗作不知所终
关于沈圣时的遗作,王予曾在1943年9月15日出版的《太平洋周报》1卷81期发表《关于沈圣时遗作》一文,文中如此表示:
沈圣时死后,他生前的相识者和未相识者,为文不少,我在《学艺》上说了要给圣时编遗作,写信来询究竟的也有几起,这使我高兴地感受到:圣时不死,人心不死!
……
现在可以报告关心者的是:痛定病余的沈老先生已把圣时的遗作大小三十二卷在月终交给我了。三十二卷并非剪贴,都是骇笔原稿,所以比刊登在报章什志上改头削尾的更可贵。有几卷已有作者自题的书名,如蜗牛集、枭鸣集、有所期待集、楼下笔记、中年的影子等,有的则仅在书面注明某某年什文一集二集,或辛已文稿之类。分量浩大,什文随笔居多,专著有文史技谈、古代教育史讲话等,要出全集是一时做不到的。个人的意思是先出一厚本,约二三十万字,以后将销售所得续印新书,到印完以后,才将版权上的利得全部交给作者的父母。
这第一本的预算暂定一万元,已由圣时知友中较有力的达君负责设法,这一门,我是无济于事的。将来属于经济部份的事,当全由达君费心出力。
选编和抄写工作,即可开始,有文学青年人将给我助力。他们,还可以在我万一离开这的时候负责竣其事。同学同事严文涓,当是第一个继续这件工作的人。
笔者不惮其烦引用上述文字,是要说明沈圣时的遗作数量相当惊人,达到32卷之多!遗憾的是,笔者查了诸多现代出版史料、书目以及图书馆馆藏,并没有找到沈圣时遗作出版的“蛛丝马迹”。至于32卷手稿,是否还保存在人世,时间过了大半个世纪,当事人凋零殆尽,恐怕永远无法知晓了(沈圣时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沈达人,曾在上个世纪90年代任江苏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但两人年龄相差13岁,沈圣时去世的时候,达人不过17岁,对哥哥的事情,恐怕所知不多)。不过,笔者想到王予在上文中所说过的另一段话:
我要为他编集子,也决不如黛玉葬花,兴“他年葬侬知是谁”之感,或是存着希望,将来我死之后,也有朋友给我做这样的事。说句自己也不愿出口的话:因为就文论文,我所写的,绝少必须传之后世,绝少可以传之后世。——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为己第一,为人第二,为文第三,而他,却是为人第一,为人第二,为己第三。
王予,就是1949年后以连环画家驰名的作家徐淦。1995年3月,徐淦为友人编选的《鱼贝短篇小说集》由台湾新大陆诗刊作为丛书出版。鱼贝(路曼士)的哥哥、诗人纪弦在序言中写到,鱼贝在住院期间,曾吩咐老四为他处理三件事情,其中第三件是:
如果死了,他的著作,特别是短篇小说,已经弄好了一大包,必须为他出版。但这要请大哥和老友徐淦商量着办,因为,老四是不懂的。
……
而其遗作,则已专程送到北京徐淦手中了。现在剩下来最后一件事,就是《鱼贝短篇小说集》的编选和出版了。当然,这在老友徐淦,是义不容辞的。不过,他也是上了一大把年纪的人,教他费心费时,我实在很是抱歉,而又万分的感激。在这里,让我向他鞠三个躬致谢。
其中“这在老友徐淦,是义不容辞的”之句,颇能说明徐淦一如既往的为朋友着想,愿意为朋友“费心费时”。令人唏嘘的是,徐淦去世后,他参与脚本创作的连环画《水帘洞》等,人民美术出版社未经授权许可,连续再版印刷,不但没有报酬,甚至不予署名,导致7名子女2009年10月怒上法院状告父亲的老东主人民美术出版社(见2009年10月26日《出版商务周报》)。如果起古道热肠的徐淦于九泉,面对如此炎凉世态,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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