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郭沫若与“文求堂”主人

【类型】报纸
【作者】邓牛顿
【简介】2008年9月25日16时,上海鲁迅纪念馆举行隆重的“鲁迅手迹捐赠仪式” 。手迹捐赠者日本古西旸子,将所藏鲁迅赠日本友人增井经夫的一幅字赠予上海鲁迅纪念馆。内容是:“泠泠七絃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增井先生雅属  鲁迅” 。这首《听弹琴》为唐代诗人刘长卿所作。古西旸子是日本著名的“文求堂
【全文】

200892516时,上海鲁迅纪念馆举行隆重的“鲁迅手迹捐赠仪式” 。手迹捐赠者日本古西旸子,将所藏鲁迅赠日本友人增井经夫的一幅字赠予上海鲁迅纪念馆。内容是:“泠泠七絃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增井先生雅属  鲁迅” 。这首《听弹琴》为唐代诗人刘长卿所作。

古西旸子是日本著名的“文求堂”书店主人田中庆太郎的外孙女。增井经夫是田氏的女婿,古西旸子的父亲。古西旸子在捐赠仪式上叙说,“1935年通经内山完造介绍,父亲和鲁迅先生见了面,向鲁迅先生转达了田中庆太郎邀请先生去日本进行创作生活的意愿。鲁迅先生委婉地谢绝了,为此还特意作为答谢赠送这幅手稿给了我父亲。父亲每每谈起与鲁迅会面情景,记忆犹新恍如昨日。父亲说,鲁迅先生虽是个瘦小个子,说起话来显得心胸宽广意志坚强心地善良,而且目光炯炯。在内山书店里和鲁迅先生的短暂会晤,对我父亲来说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刻。19361月,鲁迅应父亲的请求写下了这幅手稿。‘这是《碧严录》中的诗句,那泠是三点水旁,不是两点水旁哟。’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我父亲。每当我听着父亲讲述那段往事时,仿佛自己已置身于从未到过却已很熟悉的上海,在内山书店里正襟危坐聆听着鲁迅先生的教诲。”

田中庆太郎,在二十世纪中日文化交流史上,颇负盛名。他1880年出生于日本京都,从先辈那里接手“文求堂”书店的经营。文求堂1901年迁至东京。1908年至1911年田中庆太郎在中国北京购置房产,学习汉籍,发掘善本,使文求堂得以成为驰名的经营中国书籍的日本书店。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文求堂被毁,1927年重建。田中庆太郎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日本学者说“庆太郎氏既是书店主人又是学者” ,在版本学上造诣尤深。1951年田中庆太郎逝世,1953年其长子乾郎亦故去,文求堂不得不于1954年关闭。1966年日本《朝日新闻》上有文章称,“书店成了中国文学、汉学的沙龙,以至到了关西学者说的‘如到东京来,不去东京大学,也得来文求大学’的程度。”

文求堂主人同中国著名的文学艺术家鲁迅、郭沫若、郁达夫、傅抱石有过许多的交往。19871125,田中庆太郎的三子田中壮吉编辑出版“日中友好的先驱者”——《“ 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一书,并委托郭沫若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将该书分送中国学者。笔者有幸获得一册。198811月郭沫若著作编委会办公室来函称:“受日本友人田中壮吉先生之托,寄上日本已故‘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纪念集一册。该书由田中壮吉先生自费印行,赠送中日两国有关各界,书中刊有鲁迅、郭沫若、郁达夫、傅抱石等人致田中庆太郎书信30封。谨请惠纳。”此次古西旸子捐赠的鲁迅手迹即刊入该书第46页,并注明:“鲁迅致增井经夫  1936年”;“ 增井经夫,田中庆太郎的女婿,金泽大学文学部名誉教授” 。其实,据《鲁迅日记》记载,“为增井君作字一幅” ,确切时间为19351214

关于文求堂与鲁迅的往来,19324月,书店曾出版《鲁迅创作选集》;郭沫若则在一篇文章中述及,1933年上海的内山老板曾到东京向文求堂的主人谈起,说鲁迅所搜集的许多的隋唐墓志铭有发表的意思,“事后文求堂的主人才对我说,因分量太大,出版经费不赀,故未实现。”(《达夫的来访》)

至于郭沫若本人跟文求堂的交往就更多。郭沫若在《我是中国人》一文中回忆当年的情景——

一九一四年我初到日本,在东京本乡第一高等学校读预科的时候,曾经有朋友引我到附近的一座专卖中国古书的书店里去过。我记得那书店的名字叫文求堂。那书店有一个特色,是它有一个书房可以让买书的人去休息,看书,店员还要向你晋茶。那时因为我准备研究医药,和中国书没缘,后来也不住在东京,我也就只去过那么一两次。现在(引者注——指1928年秋)我对于它感觉着迫切的需要了。我往本乡区去找寻它。它就在本乡一丁目,离上野图书馆不很远,门面已经完全改观了。在前仿佛只是矮塌式的木造平房,而今却变成黑色大理石的三层楼的西式建筑了。屋脊和大门顶上都点缀着一些中国式的装饰,看来有些异样,仿佛中国的当铺。

卖的中国书真是多。两壁高齐屋顶的书架上塞满着书,大都是线装的。两旁的书摊和一些小书架上也堆满着书,大都是洋装的。靠后左边是账台,右边横放着一张餐桌,备顾客坐息。后壁正中有一道通往内室的门,在那两侧有玻璃书橱,也装满着书。这书橱里的书,大都是一些线装影印的比较珍贵的典籍了。

店主人姓田中,名叫庆太郎,字叫子祥,把文求堂三字合并起来作为自己的别号,也叫着救堂。(这是有点类似于儿戏,实际上救字并不是“文求”二字的合书。)年龄在五十以上。他是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但他对于中国的版本却有丰富的知识,在这一方面他可远远超过了一些大学教授和专家。他年轻时候曾经到过北京,就全靠买卖上的经验,他获得了他的地位和产业。大约在日本人中,但凡研究中国学问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田中救堂;恰如在上海,但凡研究日本学问的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内山完造的那样。我在当天走进这文求堂的时候,就在那餐桌后面,发现了一位中等身材的五十以上的人。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孔作三角形,两耳稍稍向外坦出,看来是经过一种日本式的封建趣味所洗练过的,那便是这位书店老板了。

我去向他请教,问他有没有研究“殷虚书契”的入门书。

他说有的。立地便从一处书架上取下了两本书来,递给我。

那是淡蓝色封面的两本线装书,书名叫着《殷虚书契考释》,是天津石印的增订本。我翻开了书的内容一看,看见那研究的项目,秩序井然,而且附有字彙的考释,正是我所急于需要的东西。价钱呢?要十二圆。在当时这决不是菲薄的数目,而我自己的身上却只有六圆多钱在腰包里。我便向老板提议:好不好让我把六圆钱做抵押,把书借回去看一两天?

书店老板踌躇了一下,娓婉地拒绝了。但值得感谢的他却告诉了我一个更好的门路。他告诉我:要看这一类的书,小石川区的东洋文库应有尽有。你只要有人介绍,便可以随时去阅览的。

那东洋文库的主任是石田干之助,和藤村成吉是同期生啦。

真的,我真是感谢他这个宝贵的指示。他虽然没有慷慨地借书给我,但我是不能怪他的。因

为那时候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以一个陌生的外国人而向他提出了那样的请求,倒是唐

 突得未免太不近情理了。我照着他的指示进行了。……

1931年,继续亡命日本的郭沫若,所著《甲骨文字研究》和《殷周青铜器铭文》两书,在李一氓的奔走下,于上海大东书店出版。样书寄到日本,郭沫若将两种各留两册后,把其余36本统统送至文求堂。“文求堂老板很客气,打了一个七折,当下便给了现钱。”

1932年起,郭沫若有10部考古学著作在文求堂出版——《两周金文辞大系》(1932110),《金文丛考》(193281),《金文馀释之余》(1932116),《卜辞通纂附考释索引》(1933510),《古代铭刻汇考四种》(19331210),《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193535),《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1935820),《青铜器研究要纂》(日译本,田中庆太郎之次子田中震二译,1935),《殷契粹编附考释索引》(1937529)。

田中震二(1911-1932)英年早逝,郭沫若为其题写了墓碑。新中国成立以后,郭沫若于1955年底率中国文化代表团访日。访日期间,他与田中家人(田中庆太郎之妻岭女士,田中壮吉和女儿由纪子,增井经夫和女儿古西旸子等)相见,并专程前往叶川拜谒田中庆太郎的墓地。在见到古西旸子时,郭沫若问她的名字怎么写?听到回答后,他爽朗地笑起来,“旸谷的旸?中国现在没有这样的字啊。你父亲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汉学家。”

回顾田中庆太郎一家几代人同中国人民的友好交往,为传播中国文化所作的诸多贡献,谨向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