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函致巴金信

【类型】报纸
【作者】龚明德
【简介】大象出版社2008年4月印行的《大象人物书简文丛》之一《写给巴金》和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6月印行的《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珍品大系》之《信函卷》第一辑,都收有阳翰笙写给巴金的信尾只有“廿晨”即二十日早晨的一封书信,同时都没有给出具体的写作年份和月份。先依据《信函卷》第一辑第二九五页上的手迹,将这封书
【全文】

大象出版社20084月印行的《大象人物书简文丛》之一《写给巴金》和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6月印行的《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珍品大系》之《信函卷》第一辑,都收有阳翰笙写给巴金的信尾只有“廿晨”即二十日早晨的一封书信,同时都没有给出具体的写作年份和月份。先依据《信函卷》第一辑第二九五页上的手迹,将这封书信释文如下。

巴金兄:

    信已于昨晨收到。

    你的信,对于我简直是一件至上的礼物,我和我的合作者们读后,都兴奋极了。

    谢谢你对于我们的友情的鼓励。

    至于缺点,我们自己检讨起来也觉得还很多,下次碰头的时候再来当面向你领教。

    热烈的握手!

                                                              弟  翰笙

                                                                 廿晨

 

初读此信,的确一头雾水,比如巴金来信“鼓励”阳翰笙及其合作者们的是个什么作品、阳翰笙本来家住北京何以跟家住上海的巴金不时见面“碰头”等等,当然这封信的写作大体时间一旦有点儿眉目,这雾水也就会变得一清二楚了。

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阳翰笙1962年写给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也同巴金一样家住上海的女作家赵清阁的两封谈及他的一部简称为“《塞》剧”剧本的书信,都收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10月印行的《沧海往事》一书中:十月八日的信,有“《塞》剧花了一个月零四天的时间(从九月一号到十月四号),现已改成”的交代;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信,明示赵清阁 “《塞》剧未寄别人看,很好。等将来我最后定稿印出后再送请你及朋友们指教”。

阳翰笙给赵清阁的信中说到的这个时间是“现场记录”,准确具体。

原来,1962年包括“从九月一号到十月四号”的“一百零四天的时间”在内的这个时段,正是阳翰笙以休养名义小住大连度过的他与沈浮、田汉共同商量修改一个初拟名为《塞上江南》电影剧本的创作假期。沈浮是该剧本的电影导演,阳翰笙跟他随时沟通,修改起来才会事半功倍。

初稿电影剧本《塞上江南》,是阳翰笙根据他一九五八年夏在河北省商都县农村得来的塞上农民改变落后面貌的生活素材写成的。这个初稿本可能曾打印多份,分送给诸如赵清阁这样的少量的剧作家同行,听取意见。当综合各种意见修订后的“改成”本完工后,再打印若干份征求同行和友人们的意见,于是就有了阳翰笙写给赵清阁两封幸存下来谈及“《塞》剧”修改的书信。

给巴金的这封信,应该是阳翰笙“改成”后的《塞上江南》电影剧本再经修润在1963年头十个月间打印了“定稿”出来,巴金得到了其中一份,抽空连夜迅速读完,爽快地把自己的意见批注在剧本空白处并再附信交给阳翰笙。巴金读完“定稿”本、写信和交出所读剧本的时间,就在196311月上海《电影剧作》发排该剧之前。

阳翰笙及其“合作者”们一收到巴金的批注件和来信,就立即昼夜流水传观巴金的批注和来信,“都兴奋极了”,于是次日晨由阳翰笙亲笔复信致谢。

不仅如此,阳翰笙在这段时间,还不止一次地与巴金会面,交谈的内容也多以《塞上江南》的修改为话题,书信末尾的“下次碰头的时候,再来当面向你领教”便是这个内容的明示。阳翰笙和巴金都是四川人,一个生在宜宾、一个生在成都,年龄仅相差两岁,阳翰笙是长兄,但他对巴金却是尊敬地称为“兄”。

查阅中国电影出版社和中国戏剧出版社联合印行的《百年阳翰笙》,在第一五八页发现有阳翰笙19647月末和8月初的两页日记手稿,说明他那几年是一直仍然在记着详细日记的。那么,创作和修改《塞上江南》即后来被改名为《北国江南》的电影剧本这个时段,阳翰笙是不可能突然中止日记写作的。就是说,我们有希望读到阳翰笙关于他与巴金围绕《塞上江南》“改成”稿和“定稿”的具体商谈类文字的日记。

1993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的《巴金全集》第二十五卷收有巴金1963年全年的日记,写得还比较详细,但就是没有他读阳翰笙“《塞》剧”的有关记载。这就表明,巴金对这类其实很重要的为朋友读稿提意见的事,视为家常便饭。在巴金这年的五月二十八和二十九这两天,记有他同阳翰笙等人的聚会,但这是北京开会期间休息时的活动,无法读稿写信。从阳翰笙的信中,可知写此信的这段时间,巴金和阳翰笙应该在同一个城市,否则无法不断“碰头”和“当面”来“领教”。

倒是巴金196315写给沙汀的信提及阳翰笙:“白羽、翰笙都在上海。翰笙过几天便回北京。”是不是“《塞》剧”的“改成”稿出来,阳翰笙并没有像给赵清阁信里讲的那样“等将来我最后定稿印出后再送请”“朋友们指教”,而是一鼓作气地弄出“定稿”,跟巴金连续作战?如果这样,他给巴金的这信就写在19621220,给巴金看的也就仍然是“《塞》剧”的“改成”稿。

《塞上江南》公开发表于1963年第6期《电影剧作》时,被改名为《北国江南》。阳翰笙曾有两个剧本都叫《塞上风云》,一个是电影、一个是话剧。他给自己的新剧本取名《塞上江南》,估计是有“配套”之意的吧。被改为《北国江南》,或许由于时任中共第一领袖的诗词中曾有“北国”词汇的缘故。

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在那个年代,应该说也在意料之中。

1964730“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总结大会”上,周扬做完总结报告后,康生突然站起来当面向也坐在主席台上的阳翰笙发难,说当天的《人民日报》批判《北国江南》把女主角中共党员设计为瞎子,康生说这就是作者在骂共产党瞎了眼!而且,还不让阳翰笙当场说话。

这当然不是康生的个人行为。往大处说,是中国大陆地区一个执政党的行为,因为《人民日报》这类党媒都出来批判了嘛。往个人原因上说,应该是毛泽东直接下达的具体指令。也不排除是毛夫人江青看了《北国江南》电影片,向毛泽东汇报说有严重的“政治问题”,毛就表了态,暗示或者明示仅仅跟随其后惟命是从的康生率先公开这个讯息。

那个年代,是正直的文学家们有口难辩的时代。再过几年,阳翰笙就开始了好几年的牢狱生活,与他一块儿参与过《塞北江南》电影剧本修改讨论的巴金和赵清阁等一大批稍有见识稍有良知的作家,几乎都惨遭迫害,这与他们的作品内容基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全是康生这一群打手奉“圣”旨胡作非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