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曹聚仁有着非常特殊的身份和背景。首先,他从事的工作是多方面的,而且都颇有成就。他声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不和政治沾边,无意中却时常陷入政治的漩涡,他的朋友中,有共产党人、国民党人、民主人士,有陈独秀、瞿秋白、毛泽东、陈望道、邹韬奋、周恩来、陈毅、蒋经国、吴稚辉、章太炎、邵力子、柳亚子等。经过一段时间的
【全文】
曹聚仁有着非常特殊的身份和背景。首先,他从事的工作是多方面的,而且都颇有成就。他声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不和政治沾边,无意中却时常陷入政治的漩涡,他的朋友中,有共产党人、国民党人、民主人士,有陈独秀、瞿秋白、毛泽东、陈望道、邹韬奋、周恩来、陈毅、蒋经国、吴稚辉、章太炎、邵力子、柳亚子等。
经过一段时间的采访、阅读、分析、研究后,我将曹聚仁定位在:一介爱国的书生。
这位爱国的书生,有着怎样的婚姻和家庭呢?他又是如何对待每一个人都必须碰到的事呢?本文主要说的是曹聚仁与第一任妻子王春翠女士的情感。
一、竹叶潭之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曹聚仁当年究竟喜欢的是林黛玉型的,还是薛宝钗型的女孩子呢?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曹聚仁最初爱慕的是一位小学里的女同学,比他大好多岁,简直可以做他大哥的老婆了;后来看到表嫂,也很中他的意,心想,将来娶妻的话,就要娶这样的女人。
曹聚仁在《初恋——竹叶潭之忆》(载1956年3月16日香港《热风》)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并不是多情种子,也不曾做才子佳人的梦;但是,我的一生,欠的爱情债物,最多最重,岁月已暮,要还也无从还起,我也不知为什么,我所碰到的女孩子,她们一定要把整个心魂交付给我。难道真是前世欠的孽债吗?
这里且将那些“要把整个心魂交付给”他的女孩子按下不说,单表让他害相思病的女孩——王春翠。
曹聚仁出生在浙江省浦江县蒋畈村(现划归兰溪县梅江区),隔了一条梅溪的邻村有一家姓王的,王家的三姑娘就是王春翠。
曹聚仁第一次见到王春翠,是在经堂里,感觉如何呢?以曹聚仁自己的话来说,一见“就钟情于她,苦苦地害我的相思病了。”这年曹聚仁才十四五岁,而王春翠只有12岁,在通州桥头一处经堂的三姓小学读书。
站在曹家的门口,放眼望去,可以看见一座小山,叫挂钟尖。山就是这么怪,看看好像很近,走走却也要化些时间。自从见到王春翠后,曹聚仁经常走一刻钟,到挂钟尖山脚下,然后爬二百多步石级。到了山顶是乐不可言。为什么?因为到了山顶,就能看见王春翠的家。其实,曹聚仁爬挂钟尖,是要冒一点风险的,特别是冬天,树木凋零,万象萧瑟,谁会有兴趣到山岗上去喝西北风啊?除了偶尔有砍柴的上山,大约就数这位正在单恋的少年了。
如果不是曹聚仁自己写回忆录,外人是很难相信会有此事。他的三妹曹守三,到了晚年还对此事表示怀疑,在一篇未刊稿《争取男女平等》中写到二哥时,说:“在谈起爸爸时,我们兄弟姐妹中,对爸爸总是十分尊仰的,但也非常惊(敬)畏的。二哥曾经说过,爸死5年后,他还在梦中惊醒。在家中读书时期,不敢有越轨的思想和行动,因此我就想起,蒋畈和塔山脚挂钟尖,虽然可以在门外望见,但走起来非一刻钟不能到,爬上挂钟尖更费时了,往返一次,非半小时不可。二哥素来胆小,连稍大的田缺都不敢行过,会不怕爸爸碰到,天天过挂钟尖去看所谓情人吗?”
但曹聚仁在《初恋——竹叶潭之忆》里说,他确实上挂钟尖了,而且知道“上挂钟尖也是不容易的,几乎近于冒险。”可他觉得这样千辛万苦,值!“只要远远看她那么一眼,也就够本;我只希望每天有这么一个机会看她一眼就够满意了。”他看到她有时提一篮脏衣服,到竹叶潭去洗,洗完后,又到屋前的空地上晾好;有时看见她放学回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时的曹聚仁非常渴望叫她一声,可是他不敢,因为这一叫不打紧,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可怎么办?当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是不能随便和女孩说话的。于是曹聚仁就和王春翠的弟弟交往,可那小男孩怎么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这喊又喊不得,叫又不能叫,再碰上这不懂事的小弟弟,曹聚仁的情感简直是无法渲泄了。
曹聚仁毕竟是神童,书没白读。他专找那些夹有王春翠几过字的诗词来高声朗读。念得最多的是黄庭坚的《清平乐》,“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转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听到的人只以为他在念诗,并不在意,他自己则在千百遍的吟诵中得到快意。俗话说,心诚则灵,不知念了多少遍,曹聚仁终于如愿以偿。过了一年半,曹聚仁和王春翠订了婚。
曹聚仁觉得订婚并没有治好他的相思病,是拿着灯笼找舅舅——照旧(舅),他仍在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王春翠则在他家办的育才学堂读书,与曹守三同班。曹聚仁放暑假回家时,见到王春翠,很想还她说说话,可是王春翠一见到这个就要做她丈夫的男子,却是羞得低下头,不敢正眼看他一下,弄得曹聚仁也不好意思起来。就这样,这对已经订了婚的人,在结婚前居然一直没有机会说话。
不说话,就多看看她吧。那时,曹聚仁住在楼上,和王春翠上课的教室恰好成90度的对角。教室的柱子上面挂着一面方镜,曹聚仁灵机一动,在自己房间的窗口也挂一面镜子,利用光学的原理,楼下镜子里的光反射到楼上,曹聚仁在镜子里偶尔能见到王春翠的身影。当育才学堂一放假,在镜子里见不到王春翠的身影,曹聚仁就发痴发呆,可又没有勇气去王家。有几次,父亲让曹聚仁去探望王家长辈,曹聚仁每次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不知王春翠是真的不在家,还是故意躲开,反正没有一次见到。后来,曹聚仁写了一篇三万字的爱情小说,男女主角一笑生情,经过艰难的爱情跋涉,终成眷属。小说刊登在《杭州民报》的副刊上,这是他写的第一篇小说。
二、婚后
1921年春节,曹聚仁终于和苦恋着的王春翠结婚了,在家摆了三十余桌喜酒,亲朋好友都前来祝贺,好不热闹。
婚后,曹聚仁陪新娘去杭州考女师。1921年夏,曹聚仁从浙江省第一师范毕业,秋天到上海。王春翠在杭州读了不到一年,风闻丈夫在上海闹师生恋,立刻休学,离开杭州赶往上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曹聚仁单身到上海,在吴怀琛家里当家庭教师的同时,到爱国女校任教时,与“S小姐”发生了一段婚外恋。晚年的曹聚仁曾将这段恋情倾注于笔端,题目就叫《我的情书》(《曹聚仁杂文集》)。文中有“经不起一阵暴风雨又分离了”,不知是否指的王春翠赶到上海一事,反正曹聚仁和S小姐这场师生恋到此告一段落。
曹聚仁的父亲曹梦歧虽是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读书人,但根子里却是属于比较保守的,对媳妇的擅自休学之事,倒也并不反对,认为已婚女子,最重要的是生儿教女,况且曹家本来就人丁单薄。但儿子总觉得妻子不继续求学,是件遗憾的事,为了避免别人笑话他娶了个缠小脚,又没文化的妻子,所以在家时常教她一些文学常识。
四、婚变
虽说曹聚仁与S小姐的恋爱早已成为过去式,可是这道无形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头上。
曹聚仁和王春翠结婚5年后,即1926年10月方才生了个女孩,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取名曹雯。女孩长得特别可爱、聪明,刚刚会说话,就能认字、背诗。1932年上海发生“一•二八”事件,王春翠带女儿回乡避难,不想,这一别,竟是父女俩的永别。
关于曹雯的死因,有的文章是这样写的:“蒋畈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阿雯下乡后水土不服,恹恹成病,逢上庸医的误诊,终于一病不起。”曹雯“因积食水土不服成病,误诊夭亡”。自此,夫妻间感情每况愈下,直至婚变。
1934年秋,曹聚仁到务本女中(今上海市第二中学)当国文教师,当时,曹聚仁在社会上已是著名作家、教授,学生们时常在报刊上看到他的大名,听说他来做她们的国文老师,都很兴奋。
大学教授不一定教得好中学生,但曹聚仁在教学上却有一手,大、中、小学都能教。他讲课时,批判旧思想,支持新事物,并且积极主张抗日救国,很得学生们的爱戴。在这群女学生中,有一个叫邓织云的女孩子,也和同学们一样,觉得这个老师讲课的内容,和别的老师不一样,非常新鲜,但她万万没想到,新老师的到来竟会改变她的一生。
这个叫邓织云的姑娘,后来改名为邓坷云,因为她不愿意与当时一位叫张织云的电影演员同名。
邓坷云于1916年生在上海,原籍广东中山。关于邓坷云和曹聚仁后来的感情发展,她在1991年年初写过一份自传,由其女儿曹雷整理成文(未刊稿)。她写道:
在我毕业时,曹聚仁送了我一本厚厚的陀斯退也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我在杭州时,他也经常来信,指导我阅读。也曾两次到杭州来看我。我知道他已有妻室,我们的关系也一直是师生、朋友相待。后来,他告诉我,他与妻子王春翠感情上早有裂痕,日久天长,无法弥合,决定分手,两人已达成协议,分了家。他将历年积蓄的稿费的一半给了她,家乡属于他名下的田地房屋全部归她所有,并每月负担她的生活费若干。就这样,王春翠于1936年上半年离开了他。
王春翠虽然不和曹聚仁一起生活,但一直和曹家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尽管曹聚仁受过“五四”运动的熏陶,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新观念,又在十里洋场的上海闯荡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见多识广。其实曹聚仁骨子里还是非常传统的。他在个人的婚姻上,不同于鲁迅。鲁迅的结发妻,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不得不接受。曹聚仁和王春翠虽有大人出面操办婚事,实质上是自己相中而成婚的。如果说当初还处于少年时期的曹聚仁,在朦胧的爱情意识里,把王春翠当作偶像,经过共同生活10年,双方有一定的感情,不然就无法解释曹聚仁后来对王春翠的关怀和帮助。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曹聚仁赶到杭州,劝王春翠赶快离开杭州回到浦江老家去。
——曹聚仁离开上海的前夕,在一把袖珍檀香骨扇上题了首诗:
珍重明珠意,
相怜旧年华;
桃花随流水,
结伴到天涯。
曹聚仁将这把扇子送给王春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人去采访王春翠时,她还把扇子拿出来给人看过。
——1939年,曹聚仁到东线巡回时,回老家过年,写了一副春联,贴在房门上,上联是:“妻太聪明夫太怪”,下联是:“人如槁木梦如花”。
——1952年,曹聚仁在香港得知王春翠在乡下生活很艰难,就在香港给她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并办好了出境的有关手续,将聘书寄给王春翠,但她没去。
——曹聚仁和王春翠的女儿阿雯,如果不死的话,到1956年已有30岁了。这年10月30日曹聚仁写了一首诗:
说来事事从头错,
一药温寒判死生;
辛苦坟前双柏树,
替爷护女到天明。
同年11月6日,曹聚仁将这首诗夹在信里,寄给王春翠。信中说:“你看了我的诗,一定感触很深的,不过若干情绪,也只有诗歌才能表达出来,就让你念念算了。年来显得我的精神是衰迷了,每逢情绪不佳,梦中必返故乡,依稀见了挂钟尖边醒来了。此亦落叶归根之境。但故乡又如何住呢?”
——1959年曹聚仁再次到大陆观光时,给王春翠汇了一笔钱,请她到北京去。在北京,曹聚仁陪她游览了故宫、天安门、民族文化宫,还一起拍了许多照片。
1960年12月22日曹聚仁在给王春翠的信中附了一首诗,题为《致王春翠》:
泉学园前荷苑东,
双栖梁燕语从容;
风檐晴日看翁媪,
“老伴”情怀此意同。
——1967年4月,曹聚仁胆囊炎恶化,住院动了手术,大病初愈后,给王春翠写了封长信,并附诗一首,题为《竹叶行》:
四十年前事,历历在心头。
梯边上下影,爱友来相投。
无言只相看,共识小溪刘。
互勉又互励,西湖水悠悠。
携手同挥毫,园坊谱春秋。
东山柏已深,默默付长愁。
世变总如斯,淬翠修竹修。
曹聚仁在诗中,把他与王春翠的几十年因缘作了总结。
纵观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曹聚仁和王春翠是缘分已尽,情仍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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