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就注意收集英茵(1916-1942年)的有关材料,想为她写一本传记,谁想这一拖竟拖了那么多年。近几年,报刊上时有关于英茵的文章,不过大部分是叙述她自杀之谜,论及英茵戏剧艺术方面的甚少。跃上银幕1916年英茵生于北京,在学校读书时,就对歌舞戏剧有浓厚兴趣。1931年考入在北京演
【全文】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就注意收集英茵(1916-1942年)的有关材料,想为她写一本传记,谁想这一拖竟拖了那么多年。近几年,报刊上时有关于英茵的文章,不过大部分是叙述她自杀之谜,论及英茵戏剧艺术方面的甚少。
跃上银幕
1916年英茵生于北京,在学校读书时,就对歌舞戏剧有浓厚兴趣。1931年考入在北京演出的明月歌舞团,随团到上海,其时,明月歌舞团正值全盛,有徐来、王人美、黎莉莉等名人,英茵进团后不久也成为台柱之一。
1932年英茵与歌舞团的姐妹们一起参加歌舞片《芭蕉叶上诗》,这是她第一次上银幕,觉得挺有趣,没想到以后会从事这个行业。1934年应上海影片公司邀请,主演《健美运动》,公映后,在电影界引起注意。
《健美运动》有点如新闻片的结构,以记录的形式,将原始时代、封建时代和金钱主义时代,代表整个历史的三大阶段,不管剧本如何,英茵首次主演,崭露头角,还是值得书上一笔的。接着,英茵拍了不少影片,1935年的《桃花梦》《小姨》;1936年的《生死同心》《清明时节》;1937年的《压岁钱》《十字街头》《社会之花》《梦里乾坤》等。这些作品大部分出自我地下党或者左翼作家夏衍、阳翰笙、洪深、沈西苓之手,显示社会的正能量。
1937年4月,当影片《十字街头》中的东北三省地图、《思故乡》歌曲,及一些揭露走私的画面被工部局剪掉以后,在《十字街头》座谈会上,电影工作者夏衍、于伶、阿英等提出抗议:“难道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连一张地图,连尽人皆知的走私事实,都不能搬上银幕了吗?”
英茵虽然在影片中担任女友一角,却也引起赵丹的注意,对自己和白杨的表演有客观的评价。他认为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和白杨、吕班的表演“带有不少做作,过火的成分”。英茵尽管拍了几部电影,可是对电影还是不熟悉,有些地方需要老演员教她,从“会做戏”这个角度来看,赵丹他们并不觉得她怎么样,舆论界也很少提到她。但是今天回头来看,“恰恰是她演得比较好,比较本色、自然。”
1939年英茵在重庆中国电影制片厂(简称“中制”)拍的第一部影片是《保家乡》,由何非光导演的农村教育片。在影片里,有一个英茵与日本军官劫刀的镜头,大概是争夺得太厉害,扮演日本军官的演员真的动了刀,割破了她的血管,顷刻之间血流如注,于是假戏真做,周围人都吓呆了,立刻将英茵送往医院。
当《保家乡》摄制完后,开始公映时,英茵的伤还没好,仍然在医院里治疗。观众得知这个消息后,纷纷写慰劳信,看到像雪片似的信飞到手里,心里很感动,这是观众肯定了她在电影中的表演。
有人这样评论道:“虽然,慰劳信在目前是十分流行的,然而,以一个女艺人而获得如许观众的慰劳信,恐怕她还是第一个吧!”(阿徐寄自重庆:《〈保家乡〉假戏真做 英茵夺刀割破血管 血流如注送医院救治 观众得悉纷寄慰劳信》载1939年8月11日《电声周刊》8卷34期)
1940年,英茵拍了合众影片公司的人物传记片《赛金花》,题材本身已足够吸引人,加上英茵贴切的表演,叫好又叫座。1941年,英茵主演了人生中最后三部影片,分别是费穆原著、佛兰克导演的《世界儿女》,屠光启编剧、朱石麟导演的《返魂香》,桑弧编剧,朱石麟导演的《肉》,原名《灵与肉》。
亮相戏剧舞台
1937年英茵在宋之的编剧、沈西苓导演的话剧《武则天》中出演主角,一举成名。
英茵从外貌看,综合了东方和西方的特点,因为她父亲是旗人,母亲是广东人,因此,既继承了父亲的聪明,又继承了母亲的健美。1937年加入上海业余实验剧团,被沈西苓看中,认为英茵的性格比较符合剧中人。其他有魏鹤龄、陶金、沙蒙、吕复等参加演出。
那时,上海的《良友画报》《电声周刊》《电影画报》《新华画报》等刊登了大量的照片和评论文章。
署名宝松的作者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与武则天》一文中写道:“《武则天》最成功,恐怕还是在主角的个性的表演上……”“这回《武则天》所以成功得如此大,当然是剧作注意了《武则天》的个性,即使她失败,‘也不失为一代英雄’。不过剧本中个性没有演出中的个性来得强硬,这不能不说是英茵的创作成功”(载1937年8月5日《新华画报》第2年8期)。
上海发生“八一三”事件后,英茵随剧团奔向内地,“唤起工农大众去保卫祖国”(《西人眼光中的中国艺人——英茵》,载1939年5月5日《电声周刊》8卷21期),这时候她的名声便渐渐大起来,可是由于长时间的艰苦工作而病倒,被迫回到上海,身体刚恢复,她又辗转香港、汉口而至重庆。
英茵到重庆后演的话剧有《阿Q正传》《总动员》《民族光荣》《民族万岁》等。在这之前,1938年11月,在成都主演《茶花女》,由陈鲤庭导演。1936年陈鲤庭导演任上海业余剧人协会理事、业余实验剧团理事、编导部副主任。抗日战争期间,他担任上海救亡演剧队四队队长、旅川上海业余剧人协会理事兼导演。陈导演在世时,我不知道他与英茵那么熟,没有向他问起英茵之事,实在太遗憾了。
英茵在《阿Q正传》中扮演吴妈。鲁迅先生笔下的吴妈是个南方乡下农妇,英茵长得粗眉大眼,高头大马,与小说里所描写的吴妈形象有点差别,但是经过化妆师的努力,给她穿上破旧的大襟衣服,发髻上扎着白头绳,一个活灵活现的孤孀立刻出现在人们眼前,这只是形似。可是英茵在舞台上的一言一动,却是那么准确地展示了人物性格。
演员的演出是再创作,人们称赞英茵在舞台上演什么,像什么,这是她下过苦功夫的,在《欲魔》里演花月英、《日出》里演陈白露、《太平天国》里演洪宣娇……
多年后,与英茵搭档过的电影演员顾也鲁深切地回忆起,她在《日出》中的出色表演。
第一幕小东西不屈于金八爷的凌辱,打了金八爷的耳光,躲进陈白露的房里。黑三带着一批流氓打手来抓她,陈白露怜悯无辜的小东西,声色俱厉地对流氓说:“……你们吃什么长大的?你们要是横不讲理,这个码头不讲理的祖宗在这儿呢?”陈白露左手往腰间一撑,右手食指夹着烟卷,怒斥流氓道:“你们要搜私货么?”一双眼睛射向黑三他们:“我这儿搜烟土有烟土,搜手枪有手枪,不含糊你们。”
接着,她又挺起胸,脑子在思索,继续胡编,指左屋:“我这间屋里有五百量烟土,”指右屋:“我这间屋里有八十杆手枪,你们说,要什么吧?这点东西总够你们大家玩的。”站在门口的流氓被唬住了。
曹禺的台词精彩,英茵演得也够味儿,加上她的特殊条件:个头高,富魅力,口齿清,嗓音亮,像敲锣鼓点似的有板有眼。演出再次引起轰动。
1939年底,英茵从重庆回到上海,1941年参加出演《北京人》里的曾思懿,对此,英茵“感到兴奋,又将在舞台上与诸友人相见,这一个愿望,已经在我心里孕育了三年之久,也许是没有机缘的关系,屡次在将要演戏之前便受到特殊原因阻碍。”(英茵:《我又将踏上舞台》,载1941年10月31日《中国影讯》2卷32期)。
为……而逝
1942年1月20日,英茵在国际饭店吞生鸦片和安眠药,于次日晨三时去世,年仅26岁。消息一传出,引起轰动,《上海影讯》《中国影讯》《万象》《中联影讯》等刊物,纷纷以最醒目的标题报道英茵之事,比较早的有1942年1月23日《中国影讯》上的《英茵自杀殒命》。至于英茵为何自杀,众说纷纭。
英茵在遗书中说:“我身体多病,已成废人,留在世上,亦无用场,故需总休息……”确实,她在排练话剧《北京人》时,是咳血过,但是这决不是原因。也有猜测是因为经济上原因,那就更不对了,直到1942年2月1日《上海影讯》2卷2期上,发了篇《英茵自杀是为了已被枪决定的平祖仁?》人们的视线立刻转向:啊,她是为情而死的!
有人撰文说:“从种种报上猜到她的死是如绯红色或是为了病痛,不!决不,英茵的死,决不是三语二言可以包括的。总之她死,是可歌的,是可泣的,是代表现代艺术女子的先声,是现代孤岛艺术之末路!”(上官:《返魂香而忆英茵的死》,载1942年2月1日《上海影讯》2卷2期)
这位“上官”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似乎是颇知内幕的,文章的后面,说到平祖仁为什么竟值得英茵如此“倾倒”?原来这位32岁的青年,“战前,是潘公展属下的社会局职员,向在市中心区办理平民邨事宜。战起后,英茵……和他相识,发生恋情。”英茵之死,“似乎该说‘为了朋友’是比较最合适了?”
我们在郑振铎的文章《英茵之死——平祖仁烈士殉国记》(载1946年1月《中国影坛》1卷1期)上,读到这样一段话:“平祖仁先生是国立暨南大学的毕业生,曾在暨大服务过。我和他同过事,但不太熟识。他不久便转到政界里去了。‘八一三’以后,他做了某区的专员,但在上海做工作,行踪很秘密。”
那时,平祖仁是国民党驻沪专员、军统的抗日秘密工作者,此时,英茵与之相识、相交甚密。
2000年左泥在写《由阮玲玉想到英茵》之前,曾请教过杜宣,因为他与平祖仁是同乡。杜宣说,平祖仁是个热血青年,一心只为抗日救国,别无他图。我在1935年1月10日、3月10日、4月10日、5月10日出版的《文化建设》1卷4、6、7、8期上见到平祖仁写的政论文,有《海缩会议与英美日》《最近欧洲列强的外交战》《中日提携与英美的新战斗》《斯特莱萨会议的成果》,都是关于国际形势的文章。
1937年底,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英茵也随平祖仁赶到重庆,继续活跃在银幕、舞台之上。这时候的英茵心情是愉悦、兴奋、激动,内心充满了希望和理想。我们在她的文章里可以切肤感觉到,她说:“直到‘八一三’的炮火才把我的工作暂时结束,带有工作性的流亡,开始跨出孤岛,走向一个更可爱的地方继续我所乐意的工作。”(英茵:《我又将踏上舞台》,载1941年10月31日《中国影讯》2卷32期)她把它称为“一个更可爱的地方”。
英茵到“更可爱的地方”后,在当地的报上,发表过许多爱国的论文,说的话与以前有所不同,人们称其“在战事期内,唯一的责任,是帮助祖国取得最后胜利。”她觉得戏剧是一种民众教育,加入剧团是为了“唤起农工大众”。她说:“将会有一种社会教育的意义,这些戏剧,会启发中国民众的哲学,给予他们教育的新理想,和一种生活的新的方式”(《在重庆对外国记者谈话 英茵表示很想到好莱坞去 她综合了东方和西方 过去与现在》,载1939年5月3日《电影周刊》34期)。
英茵被称为前进艺人。
2002年6月3日,沈寂先生告诉我:“英茵老早就与党组织有关系。”当时我还没有考虑写英茵的传记,因此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我在戴中孚先生的文章中得到佐证。
1939年12月18日英茵离渝赴沪前夕,曾经与影剧女演员朱嘉蒂到曾家岩50号周公馆,拜见邓颖超,并合影,可惜这帧照片至今未见到,也许将来某一天会问世。朱嘉蒂曾与英茵同时参加《保家乡》的拍摄。
人们可能会产生疑问,为什么英茵既与国民党联系,又和共产党接触,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那时正是国共合作期间。
1940年年初,各种报上发表文章,说“中制”新片即将开拍,主角英茵忽然离渝,失踪,闹得沸沸扬扬,说有人看见英茵搭欧亚机离渝,“中制”派人追至机场,飞机已起飞。英茵飞抵香港,略休息几天,乘轮船到沪。
英茵对记者说是为了拍《西太后》来沪,而前去的吴性裁被扣,“中制”厂长郑用之声明开除英茵。因为“中制”如军队编制,都有军衔,演职员一切行动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如有犯厂规者,即按军法处置。
其实这都是烟幕弹,英茵离渝赴沪,是负有特殊使命,由国民党情报机构派往上海,以电影演员身份作掩护,出入交际场所,协助有关人员刺探情报,打击日寇与汉奸。随后,平祖仁以第三战区司令身份潜回上海,是英茵的直接领导,一时间,关于英茵“为情私奔”的各种流言充斥
重庆的大刊小报,就连香港媒体也对此大肆渲然。但是英茵却仿佛局外人一样,对所有说法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每天还是照常演出、排练,只是每次都来去匆匆,神秘的行踪让同事们捉摸不透。
沈寂先生曾告诉我,为了方便交换情报,英茵与平祖仁一家住同一个公寓,太太也知道的。1941年4月4日,平祖仁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太太罗西红同时被抓,关进“76号”。
英茵虽然仍然演戏、拍电影,但不断被日本人带走审问,在这样危险的时刻,英茵还是千方百计想办法营救平祖仁。根据沈寂先生告知,平祖仁被抓后,英茵曾找过一个汉奸文人,有人说是伪江苏教育厅长袁某,他一直在追求英茵,自言能救平祖仁出狱,可有个条件,要英茵嫁给他,英茵救人心切,就答应,同时暴露了身份,以至后来自杀的。
在这里,特别要提到一个人——袁殊,他是中共史上最传奇的间谍,称为“五重谍报王”:共产党、国民党中统、军统、日本、青红帮。几年前,中央电视台来找我,拍摄战斗在隐蔽战线上关露之事,我说,还可以找找袁殊的后代,回答说:有关方面有指示,袁殊功大于过,不宜多宣传。
1942年1月8日,平祖仁被杀害,1月20日,英茵接到袁殊的电话,通知她赶快逃避,敌特已埋伏在她的住处附近,要作好思想准备,万一被捕,不可泄露组织秘密。
这个电话,引起我的猜测,说不定英茵认识平祖仁是由袁殊介绍的,因为他很早就在文化界,人多识广,觉得英茵是个人才……但这只是猜测,没有第一手文字材料,但愿将来会有这方面材料问世。“英茵与袁殊很要好的。”我一直记得沈寂先生对我说的话,“好”到什么程度,以什么形式,不知道!如果我当时追问到底就好了,可惜啊!
最后,让我们以沈寂先生的话来结束此文吧:“不管她是为国民党,还是为共产党,她是爱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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