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屏路易士的《两地书》

【出版日期】2019-05-01
【类型】报纸
【作者】
【简介】吴心海韩北屏没有主编过《小雅》关于诗人韩北屏(1914—1970年),本来我是不准备再写什么东西的。陈子善先生曾写过一篇《韩北屏:〈诗志〉》,发表于2009年8月7日的《文汇读书周报》,很详细地介绍了诗人的一些情况。当时我拜读之后,不知天高地厚,还就自己掌握的一些资料,写过一篇文章《<小雅>创刊地及
【全文】

吴心海

韩北屏没有主编过《小雅》

关于诗人韩北屏(1914—1970),本来我是不准备再写什么东西的。陈子善先生曾写过一篇《韩北屏:〈诗志〉》,发表于2009年8月7日的《文汇读书周报》,很详细地介绍了诗人的一些情况。当时我拜读之后,不知天高地厚,还就自己掌握的一些资料,写过一篇文章《<小雅>创刊地及<诗志>刊名题写者》《博览群书》,2009年第10期,为子善师的文章作补充。

    不过,最近因整理《小雅》诗刊的相关资料,在读秀上检索到1997年2月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韩北屏文集》, 读到《文集》下卷中所附录的林林的《〈夜鼓〉序》及《韩北屏生平》,觉得还是要写一篇短文,澄清一些史实。

    林林的《〈夜鼓〉序》,原本是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2月出版的韩北屏遗著《夜鼓》所写的序言,曾发表于《战地》杂志1980年第2期。其中有这么一句:“北屏同志从年青时编《小雅》写新诗,直到最后编成诗集《夜鼓》,算来也有几十年的功夫,才达到这个较好的水平。”我父亲吴奔星当时读到后,曾给林林写去一信,告诉他,韩北屏年青时只是在《小雅》上发表过诗作(第4期《悔》),他所编的诗刊是《菜花》和《诗志》。林林当年5月7日复信说:“小文有误,《菜花》误为《小雅》(《战地》编者已经知道,并转来给我),今后如再用此文时,当予以更正,谢谢您。”

遗憾的是,距此17年后出版的《韩北屏文集》并没有对《〈夜鼓〉序》中的讹误做更正,而且在《韩北屏生平》里,还有“他还与朋友创办诗刊《小雅》,发表了许多揭露国民党反动统治和抨击时政的进步诗篇”的描述,不知根据何在。此外,《生平》中“1934年,他来到上海,与同人创办《菜花》、《诗志》等月刊,并任主编”的表述,也不够准确或引起人误解,韩北屏与路易士创办《菜花》、《诗志》并非1934年,而是1936年,地点也不是上海,而是苏州。

《钟山风雨》2018年第1期,刊登有丁邦元所写《蜚声文坛的韩北屏》,也有“1934 年至 1937 年他在上海创办并主编两个杂志:《菜花》《诗志》月刊”字样,应是作者轻信并援引了不实的材料,又一次以讹传讹。不过,这篇文章开头说韩北屏“发表文章时用过露珠、宴冲、欧阳梦等笔名”,让我十分惊喜,因为此说证实了我多年来的一个猜测——露珠是韩北屏的笔名!2015年4月29日,我曾在《中华读书报》发表《诗人纪弦早年的一篇小说》,其中表示:

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在刊登《金得利》的同一期《读书俱乐部半月刊》上,还载有一名署名“露珠”作者的作品《乔治摩亚感想抄》,而我曾见过路易士编辑的《火山》诗刊第1期封面上,有署名“露珠”的题字:“一九三四,十二月底,编者赠我”。两个“露珠”,同一时期,也应为同一个人。如此,纪弦以本名“路逾”在《读书俱乐部半月刊》发表习作基本就能够认定了。

当时我曾推测露珠就是诗人韩北屏,因为除了上述两人交往的证据外,我还在路易士韩北屏主编的《菜花》诗刊创刊号上,看到过“菜花诗丛”的广告,其中韩北屏的一本叫《露珠草》,露珠之间的关联呼之欲出。但当时是孤证,无法加以确认,所以没有写入文章。

     1987年下半年,先父吴奔星为江苏文艺出版社主编《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函请林林为韩北屏推荐诗作。林林1988年1月17日回信,选了韩的诗作3首,即《夜鼓》、《黑奴堡》和《海边铜像》,并解释说这3首诗是“均写黑非的重要题材,也写得好,北屏自己也满意。”与此同时,他也自选了诗作3首,并表示:“我们这两人的诗,是以对外开放时期,要对外友好,增加对外的一点知识着眼选的,这样辞典诗篇的题材也多样些,不知你以为然否?”我不知道当时吴奔星是如何回答林林的,但作为中国新诗诞生70年后的第一本新诗鉴赏辞典的主编,他选诗的着眼点更侧重于诗艺,因此在正式出版的《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并不见上述3首诗作,选入的则是韩北屏民国期间创作的代表作《牧——写给舞鹰》和《病》,前者曾被闻一多先生选入《现代诗抄》。

韩北屏路易士的《两地书》

韩北屏是扬州人。自称扬州人的路易士对扬州感情很深,回忆录和诗作中对扬州、对扬州的老友着墨也颇为可观。然而,对于“家住扬州,很早就和我相识了”、共同创办《菜花》和《诗志》的同乡诗人韩北屏他在回忆录中只有寥寥几处

我邀约韩北屏、常白、沈洛三位,和我组成“菜花社”,出《菜花诗刊》。菜花四瓣,属于十字花科,藉以象征我们“镇扬四贤”之合作。

   真是惜墨如金,甚至没有提及韩和他是刊物的共同编辑(双主编)。至于他所谓的“镇扬四贤”中的常白,回忆录中则有相当篇幅的描述,并有“在这些人之中,尤以常白和我的友谊最为深厚”的表述。陈子善先生在《韩北屏:〈诗志〉》中也有此发现:“韩北屏怎么认识路易士并成为志同道合的诗友的,已无法知其详”。

    不过,路易士的妻兄、画家胡金人在《画像闲谈》 见《青年文选》第六辑《长春》,日新出版社,1947年1月一文,在提及婚后为妻子画了一幅全身肖像画时回忆:

    画幅中的妻坐在富丽的背景当中,丝缎的礼服熠熠发光,她脸上红红地像刚饮了酒,身姿软软地斜倚在床上,显着微醺的慵懒,情调表现得相当好。但一直想不出一个适当的画题,有一天诗人韩北屏在我家晚餐时,偶然谈到这幅画,他想了一晚,想出了“酒阑人散后”,后来便用了这个题名。

韩北屏和胡金人,二人是扬州同乡,又同在一个文化圈里,可能本来就熟悉。但我更愿意相信,韩北屏成为路易士画家连襟的座上客,还是他和路易士当年的关系非同一般的缘故。之所以后来路、韩对彼此着墨不多,或许是两人政治态度渐行渐远的缘故罢!这和《韩北屏文集》中其“生平”提及他主编《菜花》和《诗志》时不写另一个主编路易士的名字,只写“同人”,恐怕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不过,路易士和韩北屏亲密关系,除了共同编辑《菜花》《诗志》外,还是留下了文字记录的。1938年3月26日出版的武昌《文艺战线》2卷1期,刊登有署名“韩北屏·路易士”的《两地书》,《韩北屏文集》中未收,也不见任何研究者提及,这是研究现代新诗及诗人面临日寇入侵时如何抉择的重要史料,有必要照录如下:

易士兄:

收到你的明信片,使我非常兴奋。自从离开家乡以后,我已三个月没有收到任何人的一封信了,你的行止,我颇挂念。

那些故乡的友人们的消息,我完全不知道。金人在我走的那天晚上,是住在我家里的。据他说,先到乡下去住一些时候,然后看情形再定。不知现在是到哪儿去了。

这一次家乡的损失实在是够大了!一切熟人与家人的安全与否,非等到重返故乡时不能详知了。然而哪一天才能重返故乡呢?

我现在已与文救会(应为“江苏省江都县文化界抗日救亡协会”,简称“江都文救会”,韩北屏任副主任——笔者注)全体加入十一集团军总政训处工作,目前工作地点大概是在安徽全省。这种在内地城市与乡村流动的生活,我是愿意过下去的。而且在现在,我惦念着家与国,我觉得我这样的献身下去,已是不够的了。

你的诗小册子我尚未收到。

沈洛常白二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消息,真令人悬念得很。

我有千万句话想说,也许见面时谈几天也谈不完,但是信上我是写不出来。

遥想着活跃于都市的友人们,不仅又想起呻吟于敌人铁蹄下的家人,我呜咽了。

常来信。祝

好!

                                        弟北屏 上。

二,二十七,六安。

北屏兄:

二月二十七日的信收到了。我真说不出我是怎样的喜欢和惆怅。我渴念着你!可是,我们不容易见面了,因为不久,我便要离开这个正在苦难中挣扎着祖国的怀抱,而远远的飞去了;在那陌生的欧洲,我将埋头好好的磨练一番。这一去便是两三年,说不定还会更长久一点,则我们不知哪一天才能重见呢。想起从前我们闲坐于冬天的香影廊,沐着温煦的太阳,一面饮着茶地畅谈着文学艺术上的诸问题时的那种豪兴,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实在是有点不胜其伤情了,因为个中的滋味,是只有你我两人才知道的。而这几年来,国事人事上的变化,不是太多太莫测了吗?我,北屏!我只有黯然而已。

你已加入十一集团军,并从事与政训的工作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你应尽你的能力,好好的干下去!但你必须牢记着:作为一个文学者,固应深入各种的生活中从而体验之;惟技巧的锻炼,也是一日不可疏忽的。盼你好自为之。

常白兄现在在兴化,已多方面地探知了他的近况了。

我在武汉尚有两三个星期的勾留,如果此信到时,你尚未离开六安,则我尚来得及接到你一封信。

出国手续弄妥之后,将回贵阳一行,然后,便从香港出帆了。在海行中,我一定时时给信你。

你说你想起了呻吟于敌人铁蹄下的家人,你呜咽了。唉,北屏,我将何以慰你呢?但愿你的爱人是平安的,你的母亲,你的姊妹,我都在为他们祝福。

再会吧!愿你

健康!

                                易士 上。

                               三,二十四,武昌。

    从刊物出版时间和信函落款时间看,“两地书”应分别写于1938年2月27日和3月24日。韩北屏路易士之间的真挚友谊和由衷挂念,在信中一览无余,无疑是两人友情的最好见证。不过,面临敌寇入侵、国破家亡,两位诗人的态度,多少还是能够看出些许不同。当时韩北屏已经参加了抗战政训工作,但他并不满足于在城市和乡村中流动,反而认为“我觉得我这样的献身下去,已是不够的了”。反观路易士,则是要办妥手续,“离开这个正在苦难中挣扎着祖国的怀抱,而远远的飞去了”。不同道路的选择,当时已见端倪。耐人寻味的是,诗人后来在《纪弦回忆录》或其他文章里,似也没有提及过他曾有去欧洲的准备。或是我囿于所见而不得知,愿知情者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