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报纸
【作者】吴心海
【简介】望九之年发文寻人前一阵,整理先父吴奔星的散文,编得《待漏轩散文》一册,由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8月推出。在《待漏轩散文》中,有父亲晚年写作的一篇回忆性散文《怀念香港作家梁之盘先生》,曾发表于2000年《香港文学》第3期(总183期)。文章不长,照录如下:梁之盘先生是30年代的作家,他在英国统治下的
【全文】
望九之年发文寻人
前一阵,整理先父吴奔星的散文,编得《待漏轩散文》一册,由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8月推出。在《待漏轩散文》中,有父亲晚年写作的一篇回忆性散文《怀念香港作家梁之盘先生》,曾发表于2000年《香港文学》第3期(总183期)。文章不长,照录如下:
梁之盘先生是30年代的作家,他在英国统治下的香港工作,我在日本军国主义威胁下的北平读书,我知道香港有个梁之盘先生,是以诗为媒的。1936年6月1日,我和诗人李章伯创办的《小雅》诗刊创刊号出版,诗人阵容有路易士(即今之纪弦)、戴望舒、柳无忌、李白凤、李长之、韩北屏、陈残云、陈芦荻、蒋锡金、李金发、施蛰存、陈雨门等(随想随记,不分先后),在当时说,可谓极一时之盛!代销点分布在平、津、沪、汉、粤、港等大城市。创刊不久,就得到香港梁之盘先生的信,并把他主编的《红豆》文艺月刊寄给我,以示交流。接着,我和李章伯的诗也在《红豆》上发表。梁之盘先生给我较深刻的印象,是他的书法,写的非常潇洒。他的地址,可惜忘了,只记得他的信是从一家印染公司发出的。但不知他是经理,还是打工。我和他的书信来往,杂志交流,到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一声炮响,便中断了。到现在已超过了半个多世纪。要是他还健在,当与我的年纪不相上下,都已在望九之年了。近十年来,我每读刘以鬯先生主编的《香港文学》,想从中找出一点有关梁之盘的蛛丝马迹来,或者已在某些文章透露,而由于我的粗心滑过去了。我这篇寻人短文,标题是怀念,实际是查访在记忆中失踪的友好。假如梁之盘先生的亲属,能发现有人查找,请直接寄信给《香港文学》的主编刘以鬯先生转交,是万无一失的。在此,请我预先感谢刘老。
这篇文章发表后,《香港文学》并无下文,很多人以为先父的查找并无结果。事实上,当年3月2日,刘以鬯先生就曾给先父来过这么一封信,其中有这么一些话:
大作《怀念香港作家梁之盘先生》已刊于第183期。
有人告诉我:梁之盘是梁爱诗的父亲。梁爱诗现任香港特区政府律政司司长,黄苗子是她的舅父。
记得父亲收到刘先生的信后,十分高兴,曾告诉我,如再有机会去香港,可以联系下梁爱诗,并把刊登有梁之盘主编的《红豆》月刊广告的《小雅》带给她看看。可惜没过多久,父亲散步时摔伤了头部,导致辗转病榻2年,最后于2004年去世,这个愿望没有实现,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刘先生的信中没有提及梁之盘先生是否健在,我父亲当时应该在复信时问询过相关情况,但老人家书信很少留底,现在无从得知具体情况。不过,当年4月,父亲50年代的学生方资杰先生从香港来访,谈及梁爱诗的情况,后来写纪念先父的文章时有所涉及,从另一个侧面保留了有关寻找梁之盘先生的相关信息。方先生在《一代大师 高山仰止——吴奔星教授访问记》(《别:纪念诗人学者吴奔星》,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中回忆说,因为老师曾请他“回香港以后,请代我向刘老,还有梁爱诗司长问候”,于是在回港后,“即遵吴教授的嘱托去函代为问候了刘、梁二位,并蒙后者梁司长复信道谢。吴老师为此在同年5月23日又来信云:‘5月14日信及律政司长复信,均收阅。您为此事,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非常感谢。’在此信中,吴老师雅趣道;‘……,连梁爱诗的姓名,也显示她继承了他父亲是个老诗人的优秀传统。’”
错误连连的梁爱诗生平
不过,梁爱诗的生平资料,在不少报刊和网络上都有错误。比如,网易2012年11月推出的一组图片《揭秘“晶刚”证婚人梁爱诗 盘点银发动人的“潮老太”》,在介绍其生平时如此表示:
祖籍广东南海的梁爱诗,出身名门。爷爷梁之盘曾任民国初期军方总司令顾问,后在香港创办中华中学。该校曾为香港著名的爱国学校,特首董建华也在此校就读过。梁爱诗本人也在该中学接受过教育。
梁之盘莫名其妙升了一辈,由父亲变成了爷爷!其实,这里所说曾任民国初期军方总司令顾问和创办中华中学的人物,应该是梁爱诗的外公黄冷观,画家黄苗子就是其子!网易组图里的说明文字,完全是张冠李戴。不过,始作俑者似并非网易,因为《 香港回归十年志 2000年卷》(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 2007年,第345-348页),也有类似错误的表述,不知其依据何在。
无独有偶,《祖国》半月刊2013年第13期刊载署名“记者/李强”的文章《梁爱诗的律政人生》,介绍梁的父亲时更是大摆乌龙:
梁爱诗的父亲梁仲宪出生于广州,聪颖好学,博学多才,诗词书画,无不精通,是著名收藏家、画家、书法家,在当时的粤港艺坛很有威望。他的书画作品体现中西融汇,亦表现传统文化。例如著名传世之作《游鱼》,两条鱼身由一笔画成,鱼的身躯形态灵动和谐,充分显示出其高超的水墨画功夫。还有其书法作品《行书-寿》及《行书-对联》,字体放纵,古茂浑朴,雄奇遒劲,饶有神韵,极具我行我素风格。在书画拍卖市场上有很高的人气。
此稿刊登于“高层专访”栏目,会让人以为记者接受了梁爱诗的访问,误认为其中的背景表述十分权威。其实,早在2011年10月12日,香港就有媒体报道了一则消息,称:“前律政司司长梁爱诗出自书香世家,其父亲梁仲宪诗书画皆能,享誉艺坛。梁仲宪多幅遗作将于本周六拍卖。”不过,次日某报就刊登新闻道歉:
Emily今次收错料,要同基本法委员会副主任梁爱诗讲一声对唔住。事缘今个礼拜二,Emily同几个行家采访一个拍卖预展,拍卖焦点之一,系拍卖行声称诗姐“亡父”梁仲宪5幅书画墨宝,一众行家“如实报道”。
见报后,诗姐就同Emily(指记者)澄清,梁仲宪并非其父。 诗姐仲话,渠父亲系梁之盘,又名梁铭新,并非拍卖行所讲梁仲宪,渠自己唔识梁仲宪先生,亦无委托任何人拍卖。Emily噚日打电话去拍卖行“普艺拍卖有限公司”问清楚,普艺负责人庄先生同Emily讲,几幅画家身分资料系来自卖家、即自称为梁仲宪书画朋友后人。 庄先生承认,无核实就向传媒公布,深表遗憾,向诗姐及梁仲宪家人致歉。
想不到,此后2年的《祖国》半月刊又会再次在“高层专访”栏目出现同样的错误,实在令人遗憾和费解。梁之盘为梁爱诗父亲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早在1994年出版的《香港人名录》(天地图书有限公司,第342页)中,梁爱诗条目中就有“女,24-4-1939/出生地点:香港/父:梁之盘/母:黄宝群”的记载。
《红豆》停刊原因之谜
关于梁之盘以及其主编的《红豆》,相关的文字记录非常稀少。中山大学教授王剑丛曾在《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2年第1期发表的《解读〈红豆〉散文》一文中介绍说:
《红豆》是香港文学萌生期出现的一份极为重要的纯文学刊物,也是香港抗战爆发前最后的一份文学刊物。……《红豆》继《岛上》、《小齿轮》之后,于1933年12月创刊,香港南国出版社出版,梁国英报局发行,督印和主编是该报局少东梁之盘。该刊为不定期刊物,至1936年8月15日停刊,存活了三年,共计出四卷,每卷6期,共24期。……主编梁之盘当时正在中山大学修读欧西文学课,他发表的多是译介或读书随笔之类。
不过,卢玮銮著《香港文纵——内地作家南来及其文化活动》(华汉文化事业公司 , 1987年)一书中对《红豆》的记载,和上述介绍略有出入,似乎把《红豆》杂志分为梁晃时期和梁之盘时期:
没有良好经济条件支持,文艺杂志实难维持较长寿命,其中一份杂志,能继续出版了两年多,就因有一家商店“梁国英”的支持。“梁国英”是家药局,也办过摄影及出版。主人粱晃于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出版了《红豆》,最初的风格不定,试图摸索一条文艺综合性的道路,开本与出版期都一改再改。自第二卷开始才走上纯文学刊物的路线,每期均有论文、剧本、小说、诗、散文……直到一九三七年七月十五日,梁之盘接编以后,就正式在封面标明“诗与散文”月刊,企图走向更纯一风格。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梁之盘接编的时间“1937年7月15日”应该是“1936年7月15日”,因为《红豆》在1936年8月15日出版四卷六期时就宣布因“登记手续发生问题”而“暂行停刊”。当然,停刊之后就再没有复刊。至于上述梁之盘接编的表述,似也不准确。就我所见的《红豆》杂志,早在标明“诗与散文月刊之始”的四卷5期之前,1935年6月1日出版的“三卷一期”版权页就署名为“编辑梁之盘/经理 梁晃/督印 梁之盘”;同年7月15日出版的“三卷二期”,版权页则署名为“编辑兼督印人梁之盘/经理 梁晃”。
关于《红豆》停刊的原因,《香港文学史》(潘亚暾,汪义生著,厦门市:鹭江出版社 , 1997年,第38页)称:
然而,到了第4卷第6期,《红豆》便停刊了。它的停刊并非由于资金不足,而是受到殖民地当局的阻止。《红豆》第4卷第6期上发表了宣布停刊的启事,说“登记手续发生问题,不得不遵照香港出版条例由本期起暂行停刊。”这份由本地文艺青年主编的新文学杂志,便从香港文坛消失了。
言外之意,是殖民地当局不给《红豆》办理登记手续。
当年《红豆》杂志的作者、后任教于华南师范大学的李育中1999年写有《我与香港——说说三十年代一些情况》(《活泼纷繁的香港文学 1999年香港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中文大学出版社,第132页)一文,称《红豆》“是当时香港办得最长久的一份文艺刊物,极为难能可贵”:
梁国英原是民国初年一个穷报贩,发了财,便办一个有规模的中西药局,兼发行报纸,生意颇大。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梁之晃,好摄影,开店并办各种趣味杂志,约五年前才死去,已穷困不堪了。梁之盘是弟弟,对外国文学有特殊爱好,入广州中山大学当旁听生,结识中大好些爱好文学的学生,于是办起《红豆》来,便有稿源了。《红豆》之所以办不下去,不会是因为三千元的登记的事,这点钱梁国英出得起。可是主持人的梁之盘突然英年早逝,死时不过廿三、四岁,刚结婚不久,娶的据说是黄苗子的妹妹。
文中所提到的“梁之晃”,不知是“梁晃”的别名,还是误植。在李育中先生的眼里,《红豆》停刊并非登记问题,而是因为梁之盘早逝。但从梁之盘的女儿梁爱诗1939年出生看,《红豆》1936年即告停刊,原因似并非如此。1995年出版的《香港妇女精英》(屈月英著,华英企业公司)收录有“女律师梁爱诗的奋斗”一文,其中最后一节为“改名字的故事”,如此叙述说:
在记者访问即将结束时,梁爱诗讲了一段改名字的有趣故事。她原名叫梁雅诗,家族中女辈均沿用“雅”字。这是一个颇富女性味道、文质彬彬的名字。但后来她父亲发觉在广东语音中“雅诗”与“瓦狮”同音,而屋檐上的瓦狮位置是十分突出而惹人注目的。也许是由于一些传统的观念,认为女性风头过劲会招来不幸,父亲出于爱女之心,把她的名字改为“爱诗”,既保持了文质,又避免了过分的锐气。
梁爱诗四岁时父亲已去世,但这段故事自幼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梁爱诗的长兄梁狄刚,1938年出生在香港,他50年代回内地受教育,考上北京地质学院,毕业后从事石油勘探工作,成果斐然,事迹以《青山一发是中原》载入《燕赵英雄谱》(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 , 1985年)。该文介绍:
父亲梁铭是一位很能干的实业家,继承祖父“梁国英药店”,成为一名富有的西药商。可是,一九四一年日本帝国主义打进香港,把梁国英倒过来称“英国梁药店”,硬说是英国人开办的,把药店作为“敌产”封闭了。他一家连夜逃往澳门避难。父亲愤恨交加,一病未起,死在了澳门。这在四岁的梁狄刚心灵上,留下了民族灾难的痕迹。
梁狄刚和梁爱诗年龄之差仅1岁,中国民间又有农历和虚岁的说法,可推断梁之盘去世于1942年左右(许礼平先生2013年5月26日曾在香港《苹果日报》副刊发表《迷茫青史中的抗日先烈》,其中提及梁之盘生卒年为1915-1942),显然上述“英年早逝”和《红豆》停刊并无关联。至于梁铭,和前面所引香港某报中梁爱诗所说“梁之盘,又名梁铭新”有出入,究竟哪一个正确,有待进一步核实。
不应该被遗忘的梁之盘
作为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香港“办得最长久”、影响深广的文学刊物《红豆》的编者,梁之盘贡献良多,却因为种种原因成为一个现代文学史上失踪的人,不但攻读现代文学的硕士、博士不知其人其事,甚至专门的文学史家也对其感到陌生。
我父亲吴奔星30年代在北平主编的《小雅》和梁之盘在香港编辑的《红豆》不但有广告交换,而且先父也曾在《红豆》发表过多首诗作。因为整理老人家30年代的诗文,逝世70多年的梁之盘先生闯进我的视线。父亲称梁之盘为“老诗人”,梁先生为爱女取名和改名都没有离开“诗”字,他编辑的《红豆》杂志后期特别重视诗的分量,四卷五期的封面还专门标出“诗与散文月刊之始”的字样,如果刊物没有因为登记问题而突然在四卷六期之后停刊的话,想必会在香港乃至中国新诗园地留下更浓墨重彩的痕迹。然而,恕我孤陋寡闻,囿于资料和所见,迄今没有找到梁之盘创作的新诗作品。
梁之盘发表的作品主要在《红豆》杂志,就我所见,有《青春之舞》(翻译,1卷4期)、《一杯茶》(翻译,2卷1期)、《诗人之告哀——司马迁论》(2卷2期)、《天竺之荣华:印度史诗双璧谭》(2卷3期)、《英国史诗:贝奥乌尔夫》(署名“之盘”,2卷3期)、《读诗偶记: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白居易之琵琶行》(2卷4期)、《论文学批评与“文学者传”》(翻译,2卷4期)、《英雄骏马与美人:法国中世纪罗曼斯·格雷郎之歌》(翻译,2卷6期)、《乔也斯》(3卷1期)、《“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萨都刺的石头城怀古(读词散记之一)》(署名“之盘”,3卷2期)等。此外,还有笔记的《现代戏剧底社会的意义》刊登于《民教半月刊》1935年第4期。
时过境迁80年,梁之盘没有留下自述,也没有可靠的他述,他是否有其他笔名,目前不得而知,未来恐怕也很难知晓。不过,仅凭借所编辑的《红豆》对香港现代文学的贡献,梁之盘就足以不朽了,更何况他的《红豆》还网罗了那么多当时或后来鼎鼎大名的作家、诗人,如落华生、岑家梧、刘火子、李育中、路易士(纪弦)、侯汝华、吴奔星、芦荻、陈江帆、林庚、李长之、柳木下、李心若、林英强、锡金、韩北屏、蒋有林、李章伯、林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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