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20-02-01
【类型】报纸
【作者】丁言昭
【简介】1942年4月25日是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丁玲在延安窑洞里,忍着头脑快要爆炸,因为里面装着太多事,需要呕吐出来;忍着手臂的关节炎疼痛;忍着看东西有点模糊的沙眼的麻烦,她写下了文章《风雨中忆萧红》。如果是和平的年代,也许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会与朋友一起煮酒烹茶谈天说地,也许和情侣一起琴棋书画,也许躺在沙
【全文】
1942年4月25日是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丁玲在延安窑洞里,忍着头脑快要爆炸,因为里面装着太多事,需要呕吐出来;忍着手臂的关节炎疼痛;忍着看东西有点模糊的沙眼的麻烦,她写下了文章《风雨中忆萧红》。
如果是和平的年代,也许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会与朋友一起煮酒烹茶谈天说地,也许和情侣一起琴棋书画,也许躺在沙发上看一些动人的作品……可是丁玲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或正在受难的故人。她想起了冯雪峰、瞿秋白,想起了萧红……
1938年1月,萧红应李公朴之约,和萧军、田间、塞克、端木蕻良、聂绀弩等人从武昌到山西临汾,去民族革命大学任教。不久,萧红与萧军分手,她一个人去了运城,那儿是民族革命大学第三分校。原来打算二月底从运城出发,大概3月5日左右到延安。但是萧红没有去延安,而随同丁玲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走了。
1938年春初,在临汾,萧红和丁玲第一次见面了,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两位著名女作家一次珍贵的会晤,两人一见如故。萧红抬头望着头戴八角帽,身着军装的丁玲,感到她具有英雄气概。然而她那笑,那明朗的眼睛,仍然属于女性的“柔和”。丁玲眼里的萧红面色苍白,说话自然而直率,显得有些稚嫩和软弱。她很奇怪,作为作家的萧红,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尽管她俩在思想上,在感情上,在性格上有很大差别,但彼此能够互相理解和体谅。她们一起尽情地唱歌、痛饮,每夜谈到很晚才睡觉。可以说,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社会背景的两个左翼作家,一开始就心灵交融了。
在临汾,萧红和萧军决定“还是各走自己要走的路”,丁玲目睹一切,很同情萧红,但不能也无法对她的生活方式提出决策性的意见,因为她俩毕竟是初交,而且两人的生活方式相距太远。很久生活在军旅中,习惯于粗犷的丁玲,相信繁忙的工作可以使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因此要求萧红和其他几个随团转移的作家、戏剧家一起创作剧本。这一招果然很灵,萧红打起精神,把自己的私事暂时抛一边,用笔投入到壮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去了,这也是丁玲的一番苦心。
由丁玲想到萧红,由萧红想到丁玲,1980年代,我对父亲说,“我想写丁玲传。”谁知父亲说:“你的功力不够,写不出来的。”许多人都劝我别写,因为难度太大。
写好《丁玲传》是有一定的难度,她的人生遭遇、革命经历、创作生涯,桩桩件件看似透明度极高,却是又有道不明说不清之处。正因为有难度,才更具有挑战性。
我以前为关露、萧红、王映霞、许广平、曹聚仁等写的传记,都是顺着年岁的增长来写的,要想超越别人,首先要超越自己,打破已经写熟的构架,改变习惯的叙述语言,将一个真实的、立体的、优秀的丁玲展现在读者面前。
丁玲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后,就有人研究丁玲了,但真正作为一门学科,有系统、有计划、有科学性、有学术性地研究,要从1970年代算起。多少年来,有关丁玲的研究资料夸张点说,是浩如烟海。所以对这些资料的梳理和阅读丁玲的作品,是很化时间的。我在父亲的人脉中,寻找有关材料。特别要提到的是宋路霞女士。当时她在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工作,我请她复印了大量的关于丁玲的材料。她现在已是撰写家族史的大家,非常感谢她给我帮助。
在做这些案头工作时,我感觉到有关丁玲的敏感问题,如与毛泽东、冯雪峰、冯达的关系,资料不多,有时简直是空白点。1990年代初,已有好几种丁玲传问世,我写的这一本要与众不同,无非是两个方面:观点和资料要新。
经过五年的创作和修改,《在男人的世界里——丁玲传》于1998年5月由台湾出版,接着大陆也出版了几次。一些文坛前辈看了我的书,给我很大的鼓励。有一天,我接到陈明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他说他一口气看完了《丁玲传》,并说要送我四个字。我当时有点紧张,不知道是哪四个字,他顿了顿,慢慢地、有力地说:“恰如其分”。这是对我最高的评价,我高兴地连说:“谢谢,谢谢!”
在延安与丁玲同一个党小组的黎辛老公公在1999年1月28日写给我的信中说:“您说这是您写得最好的传记,我感到这是我读过的丁玲传记中最好的一本。如果您还写传记,以您的刻苦、公正与才华,可写出传记的杰作,攀登传记文学的高峰。”
菡子阿姨于1999年1月30日写给父亲的信中说:“言昭写了丁玲文章,确实有特色,我化了三个晚上初读一遍,现已推荐到别的爱好者去看。她可算最能理解丁玲痛苦心情的人,写到与冯达的一些事情,言昭是费了不少心血的,那样善解人意,也可慰丁玲于地下了。言昭如你一样,引用史实务求准确翔实,特别是传主心理方面也有合情合理的深意,这是难能可贵的。”
陈明是丁玲的研究者,也是丁玲最后的爱侣,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初期、蒙冤等遭遇,以及平反后重新投入工作的曲折生活,他俩都在一起,没有分离。陈明曾说:“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和丁玲共同度过的,而且和她在一起的岁月,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
我与丁玲只见过一面,那是在1980年代,她动过手术后,到庐山,经过上海,住在衡山宾馆,我随父亲去看望她。我觉得她精神很好,不像生过病的人,也许是丈夫照顾得好吧。只是和她握手时,手软绵绵的,没有劲。此后,我如有啥事,都是找陈明,不麻烦丁玲。
1980年代中期,我和陈思和、周忠麟准备编一本《写给爱人的信》,我们登门拜访了柯灵、王西彦、朱雯、于伶、梅林等老作家;又拜访了鲁彦、曹聚仁、靳以的亲属;写信给丁玲、艾青、臧克家以及老舍、潘漠华的亲属。
陈明在1984年12月14日给我的信中说:“言昭同志有意编选一册作家书信集,我很赞成。但我们的通信,由于战争环境,经常流动,加上十年磨难,大部散失,仅存者不多,亦无暇整理。言昭同志的创议,对我们可说是一个催促,当争取时间,从故纸中翻阅,一有所得,当尽早寄上不误。”等待是焦急的,盼望是殷切的,禁不住又写了信,说希望得到好消息,信刚寄出,同月19日陈明就寄来厚厚的一封信,拆开一看,果然是丁玲写给陈明的信,陈明还附了信,写道:“寄上1948年丁玲在农村土改时写给我的一封信,你看是否能采用?为了帮助读者,对信中提到的几处,我另写了简单的注释。是否必要,请一并斟酌。我们之间的通讯,由于各种原因,保存得极少。这一封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恕我不能提供更多的材料了。”
1983年6月10日,丁玲为我的萧红纪念卡题辞:“伊人独憔悴”。
这句话来自于当年杜甫评价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梦李白•其二》)。京都的官僚们冠盖相续,唯你不能显达形容憔悴。由此,我们想到鲁迅的“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题<彷徨>》)
丁玲改了一个字,将“斯”改成“伊”,改得好,题得好,借用得很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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